二二八:意絡
“昨兒個晚上娘娘被侯爺帶去了宗廟,”荼蘼見狀,身子微微顫抖,勉強回想道,“過了小半刻鐘便出來,長公主因知道了娘娘的身孕,說什麼也不答應她繼續留在秋實院侍疾,更是親自送娘娘回夏馨園。”
“皇后娘娘從戌正開始睡,今晨卯時醒來過一次,和婢子們說了會話,又給陛下回了書信,此後便一直睡到現在,中間一次都沒有醒過。”
也就是說,從昨夜到現在,阿嫣足足睡了八個時辰。
無論怎麼說,這時間都有些太久了。
更何況,從他進門,到在阿嫣床旁坐下,再問荼蘼話,這一連串動作,都不算輕巧,阿嫣卻依舊沉睡,連一點都沒有反應,劉盈一時間心中有些驚懼,只覺得擁着阿嫣的手都微微顫抖,回頭問道,“淳于堇人呢?”
“回大家,”韓長騮嘆道,“淳于太醫剛剛從信平縣趕回來,剛剛入城……”
“讓他馬上到這兒來。”劉盈揚高聲音。
“諾。”
……
信平侯府夏園,張皇后寢居之中,風塵僕僕的年輕太醫坐在梅蘭竹菊紗屏之後,收回了搭在那隻潔白無瑕手臂上診脈的手,眉毛蹙的極緊。
“如何?”劉盈沉聲問道。
“稟陛下,”淳于堇拱手道,“還請借一步說話。”
他引着天子來到東次間起居室,聲音凝重,“臣不得不說,皇后娘娘現在的身體很糟糕。”
淳于堇敏銳的感覺到身邊的皇帝陛下下頷一瞬間繃緊,沉默了一會兒,才問道,“糟到了什麼程度,可能調養?”
“還沒到那個地步。”淳于堇失笑,
“其實,”他的聲音凝重,帶着一些若有所思的意味,
“按着皇后娘娘目前的身體狀況,她腹中的孩子本該是保不住的。只是也不知哪位高人曾在之前給皇后娘娘精心調養過身體,竟讓孩子保存下來,並且此時情況還不錯。只是,”他的聲音轉為鄭重,“臣必須負責任的說下去,若要想皇后娘娘平平安安的熬到生產,接下來這段日子,娘娘應當徹底休養,否則的話,無論是對母體事實對胎兒都不利。”
劉盈沉默了一會兒,方道,“朕知道了。你去開方子吧。”
……
“淳于堇。”年輕的皇帝看着面前的太醫,負手道,“朕將皇后娘娘的身子交給你,不拘是什麼名貴藥物,嚴苛要求,你儘管開出來,朕只要一條,便是他們母子平安。”
他微微遲疑了一下,終是狠心道,“若是有什麼特殊狀況,以保母體為先,若皇后娘娘見了什麼不妙,朕唯你是問。”
……
張嫣醒過來的時候,園外的天色已經是見暗了。
她咳了一聲,只覺得嗓子有一點沙啞,想要伸手去拉帳子,卻不知怎麼的,觸到了男子的肌膚,還沒有來的及詫異,熟悉的氣息已經是侵入鼻尖。
“持已?”
“阿嫣,你醒了?”劉盈已經是察覺,連忙伸手去探她的額,吁了口氣,“醒了就好。”因她白日里入睡,侍女們將房中的重重簾幕都放下來,只余床前踏板上一盞羊角宮燈放出暈黃光芒,看不清他的面容神色,只有一雙疲憊的鳳眸,透出歡喜的色澤來。
“嗯。”她的聲音有些含糊,“覺得躺的身子骨都酥了。現在是什麼時辰了?”
“申正過一刻了。”
“哦。”
她不適的在劉盈的懷中掙扎,聲音尚帶着淺淺笑意,“持已,我不過是睡了一覺,這麼緊張做什麼?我口渴,你給我倒杯水去。”
天光黯淡的屋子中,劉盈的身體僵了僵,沒有答話,高聲叫道,“進來伺候。”
外面宮人應了,便有人進來,拉開帷幕。劉盈也趿着鞋起身,拎起案上置着的茶壺。那一壺茶是今晨荼蘼沏了備放在那兒的,如今早就涼的徹底,劉盈覺出涼意,便將殘茶潑了,重新吩咐道,“換一壺新茶進來。”
“哎——”張嫣阻止不急,扼腕道,“有什麼關係?我渴的緊。先給我用緩一緩么。”
“不行。”劉盈肅然拒絕。目光在張嫣的腹部上轉了一圈,微黯,“你如今可懷着孩子呢。”聲音低沉,帶着一絲潛藏的溫柔。
“持已,”張嫣無奈,“我只是懷孕了,不是身懷絕症,你——”
不用我走一步路都要擔心的。
……
新茶需要就近沖泡,荼蘼便先送上了白湯,用新鮮的涼湯兌過,正是最適宜入口的溫度,整整一大碗,張嫣大口大口的飲盡,這才覺得嗓子舒服了不少。望着劉盈,“你怎麼來了?”
“我在宣室殿趕完了今天的政事,想你想的緊,就過來了。”
劉盈含蓄道,並沒有提及之前的兩次送來的東西以及淳于菫的診斷,只是柔聲勸道,“我知道你性子灑,又是從小肆意慣的,現在拘束起來,怕是很不習慣。只是,終究你現在是雙身子,還是該顧着點兒。是不?”
張嫣怔了怔,在他凝視的目光之下,忽然覺得尷尬起來,這才想起來,自己剛剛起床,頭沒有梳起來,臉上也沒有梳洗裝扮,只怕狼狽的很,不覺的手腳都不知道往哪兒擺,細聲細氣道,“要不,你先出去一會兒,等我洗漱好了,再進來?”
劉盈怔了怔,想明白了她的心思,不自覺想要笑,勉強忍住了,不客氣的吐槽道, “你就算了吧。”
他本想說,我連你小時候在襁褓里哭着換尿布的時候都見過,還有什麼好裝客氣的。可是終究也有些不好意思,於是轉了個話音兒,“我們做夫妻這麼多年,你什麼時候的樣子我沒有見過,怎麼這個時候反而開始客氣了?”
“你——”張嫣瞪了他一眼,羞紅了臉,蒼白的面色因為泛起的紅暈,反而見了明艷。嘟囔道,“可是現在不一樣么。”
那時候,他們還沒有做真夫妻。
而現在,……卻已經是死生契闊,與子偕老。
話雖如此,被劉盈這麼一說,她倒還是有些釋然了。
西天的最後一絲天光也被夜幕吞沒,日間過了午後便有些陰鬱,到晚上,天上更連一顆星子都沒有看見,夏馨園裡點起燈火,張嫣一邊用膳,一邊拿眼睛去睃坐在她身邊,跟她共用一個食案的劉盈。
“怎麼了?”劉盈失笑,將岑娘特意熬煮的雞湯遞給了她。
“都已經酉時了。”
“嗯。”
“天都黑了。”
劉盈瞟了一眼外邊的天色,漫不經心道,“我知道啊。”
“你怎麼還沒有回宮?”張嫣終究忍不住,問出口來。
劉盈嘆了口氣,放下手中烏木箸,看着妻子,“阿嫣,你是我的妻子。如今,你在這兒,我們的孩子也在這兒,你還要我到哪裡去?”
張嫣怔了怔,問道,“真的?”
劉盈心中便一酸,點頭道,“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