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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三二:天晴

待審食其離開後,用過了早膳,呂后命永巷令張澤往石渠閣,調取去年的彤史。..

長信殿中一片寂靜。

蘇摩捧着早春的新茶進來,見呂后翻閱着那冊薄薄的彤史,眉間蹙起一個川字,不由膽顫心驚,將沏好的茶水捧過去,輕輕勸道,“太后,皇后當初既然不在宮中,彤史怎麼會有記載?但大家是六月間追過去的。和皇后娘娘在北地待了二個多月。大家既然確信皇后腹中的血脈,便定然……”

呂后回過神來,聽明白了蘇摩曲意相勸的意思,柳眉豎起,斥道,“阿摩。你說些什麼呢?”聲音挑高

蘇摩訥訥,“奴婢……。”漸不成言。

見連對張皇后一貫抱有好感的蘇摩都心生疑慮,呂后心頭便陰霾起來,問道,“外間有關於皇后的傳言么?”。

蘇摩吃了一驚,連忙道,“並無此事。”

張皇后離宮一年余,確切知曉的人不多,就算知曉了這件事,看着上頭兩宮陛下及太后的態度,也知道該緊緊閉起嘴巴。

只是,能夠閉住的只是出口的言語,而不包括心下的暗思。

“你這個長樂御長是如何當的?”呂后將彤史摞在案上,斥道,“見了宮人有這樣的苗頭,還不想法子壓制下去——”

她揉了揉眉心,聲音肅然,“我從來沒有懷疑過阿嫣肚子里的孩子的血脈問題。”

“太后,”蘇摩愕然。

張皇后流落在外一年有餘,回來的時候,卻已經懷了將近五個月的身孕。這中間的變故,沒有人能夠說的清楚,也就難怪大家疑慮了。

縱然皇帝本人心疼妻子逢難歸來,不願見疑,但其他旁觀的人卻不免生出一些想法。

連蘇摩都以為,張皇后是太后從小看着長大的親外孫女,雖然這次的行為有些任性,但自己也吃盡了苦頭,終於平安歸來,太后卻一直神色淡淡的,也是對張皇后腹中的胎兒有所疑慮。

卻不料,呂后竟是對張皇后擁有着和劉盈相同的信任。

“阿摩,”呂后嘆了口氣,

“你雖然忠心,但待人見事終究是火候不足。要知道,觀事不僅觀事情本身,還得觀人。本宮是看着阿嫣長大的,對她的品性很清楚。便是當初王瓏逼宮,那樣的狀況,她出手處置,也只不過是做了個陷阱,讓王瓏自己親自鑽進來,而不願意自己手上沾血。可見她不是個心狠的人,心中亦有自己的底線。”

陽光越過長樂宮門前的兩根朱紅髹漆園柱,射入了大殿。呂后在這樣的天光中抬起頭來,鳳眸微微眯了眯,“她自幼與我和陛下親善,可以說是一半在宮中長大的。這樣的孩子,縱然之前被陛下傷狠了心,卻依舊會記得我和陛下曾經給予過她的親情。縱然……真的可能因為個種緣由在外,卻絕對不至於拿不是劉氏的血脈來誤陛下。”

……

也因此,既然她敢帶着孩子歸來,就說明,這個孩子一定是劉盈的骨血。

……

還有一些陰暗的話,縱然是對着最心腹的蘇摩,呂后也沒有說出口。

時人並不重女子貞潔,但對子嗣血統卻極為看重。代王之母薄姬,在跟着先帝之前,便是魏王宮中的姬妾。便是呂后自己……

她自己當初失陷在楚營中經年,歸來之後,依舊能夠正位中宮。

同樣的,阿嫣便是真的在外貞潔有虧,只要無人證明,她就可以瞞到天長地久。便是退一萬步被揭出來了,她在雲中城頭犧牲了自己才換回了皇帝的安全歸來,此後所有的苦難,都是由此而來,便是真的受辱,憑她那個對阿嫣從小疼寵的皇帝兒子的好性子,只怕最後更是心生愧疚,越發善待。

但若阿嫣拿腹中胎兒身世作假,情況就又不一樣了。

要知道,阿嫣此次若生子,便是大漢嫡皇子,他年有望繼承大漢皇帝位以及劉氏宗祀的,若以他人血統混淆視聽。等於是將劉氏宗室基業另付他人。

阿嫣並不是一個蠢人。若她真的無法確定腹中胎兒身世,只需要一劑墮胎藥,就可以將胎兒打掉,神不知鬼不覺,在外休養一個月半個月,再回到長安,憑着盈兒和滿華的庇護,沒有人能指責她什麼。

而只要她和盈兒確然已經圓過房了,憑着盈兒對她的感情,此後擅寵專房,再育下一個皇子,是有很大可能的事情。又何必,冒這樣大的險,自誤而且誤人。

蘇摩瞠目結舌,好半天才回過神來,訥訥道,“聽太后的話,竟是奴婢一直謬誤了,看輕了皇后娘娘。既然太后信任皇后娘娘,便是打算原諒皇后了?”

“是啊。”呂后垂眸,淺淺微笑。

“凡事總該講取一個度。我晾了她這麼長一陣子,也該就坡下台了。否則,對阿嫣苛責太過,招致陛下和滿華怨懟,反而是我面上不好看。”

“瞧太后說的啥話,”蘇摩輕輕揉捏着呂后的肩頭,不以為意,

“你可是大漢皇太后,陛下和長公主的親母。你這樣說,該傷他們的心了。陛下可是個孝順的孩子,這些日子,雖然關心皇后,卻從沒有拉過給你的禮數。在長樂宮的時候,也並沒有開口向你給皇后求過情啊?”

“他是沒有開口。”呂后冷笑,神情肅然,

“他心裡究竟敬着我這個當母后的,又確實挂念着阿嫣。他不開口求情,是因為怕我不受,反而開口指責他的小嬌妻,他沒法子轉圜。他不希望在他娘和他妻子之間左右為難,所以,他乾脆避而不談。但是他雖不說什麼,卻用做的給我看。”

“從阿嫣失蹤了以後,他做了多少事情,只為了護住阿嫣的名聲,讓她能夠沒有絲毫阻力的回來,重新正位椒房殿。這樁樁件件,也都是在隱晦的向我求情,告訴我,他很在乎皇后,希望我高抬輕放,放過阿嫣這次。我真懷疑,如果這次我真的執意與阿嫣為難的話,他會護着阿嫣,哪怕和我衝撞也不惜。”

……

蘇摩吃吃道,“太后怕是想多了——而且,太后和皇后娘娘畢竟是祖孫,何必一定要見個你死我活呢。”

不如各退一步,你好,我好,大家好,一團和氣,才最好呢。

這一回,呂后沉默了好一會兒,才輕輕道,“其實,我真的挺喜歡阿嫣的。”

比起她的兒子,今上劉盈和女兒魯元長公主,作為外孫女,張嫣的性子更像自己。

她知道自己的女兒,滿華雖然性子和善,卻一直處於自己與皇帝的羽翼之下,除了當年先帝有意以她和親的那次,一輩子並沒有受過什麼太大的波折,更學不會求情這麼高深的事情。這些日子來,為阿嫣在自己面前求情,卻是步步推進,頗有章法。

這樣的章法,定不是她自己想出來的,想來是受人指點。

這個在滿華身後指點的人,可是阿嫣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