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稽粥與杜康哈喁喁低語,影子投在帳子上,拉的長長的。在帳外角落中,誰也沒有發現,一個黑影從窩着探起身來,悄悄遣走。

王帳東北一角,一座帳子富麗小巧。深紅錦緞低垂,遮住帳外嘯嘯北風,寧閼氏劉擷伏在案前燭火下,揮筆急急寫就一張絲帛,然後直起身來,將帛書捲起,交給朱朱,“將這個火速交到左谷蠡王手上。”

朱朱皺起眉頭,“閼氏,遞信倒是小事。只是若是日後被查出來,怕是……會連累到你。”

劉擷微微沉吟。

“阿布,”帘子被掀起,離離風一樣衝進來,聲容燦爛如朝陽,“我的白雪剛剛生了一匹小馬駒,真是可愛極了。”

白雪是離離的坐騎,是一匹極是健壯的牝馬。

劉擷目光一亮,若有所思,與朱朱在空中略一相望,微微點了點頭。

“哦?”她抬起頭來,面上笑盈盈的,“白雪生了小馬駒么,真好!——離離,”她攙住離離,讓離離在自己身邊坐下,溫聲問道,“幫阿布一個忙可好?”

離離微微一怔,仰頭望着劉擷,長長的髮辮鋪垂養母膝上,神情天真明媚,聲音沒有絲毫憂愁,

“離離當然樂意了。阿布要我做什麼?”

劉擷將帛書交給離離,“將這個交給左谷蠡王渠鴴。”

“左谷蠡王?”離離眨了眨眼睛,詫異之中帶着一點天真單純,年輕的女孩有着明媚的資本,什麼都不用特別修飾,便自有一股青春氣息張揚出來,恍咧咧冽的如水, “阿布,你說的是那位須卜家的族長么,離離聽說他是咱們匈奴的戰神。打起仗來可厲害了!和我的阿爹一樣厲害。”

“是他。”劉擷笑着點頭。

離離接過帛書,答應道,“離離知道了,阿布就放心吧!”聲音乾脆。

她起身,快步離開帳子。劉擷看着離離毫無心機的背影,不禁有一些擔心,忍不住移動腳步,

“小心些兒。莫要讓旁人發現了痕迹!”

離離從打開的帘子下回過頭來,朝着劉擷揮手,“阿布,知道了!”笑容燦爛猶如朝陽初生。

這是劉擷最後一次見到離離。從此之後,她一生再也沒有見過這個養女。

王庭一夜風停,草原天空湛藍的猶如碧藍寶石,分外高遠,空氣中帶着新鮮的水汽,辛勤的匈奴牧民們取出秋日前收藏的乾草,將乾草一把把抖開,投遞到養着的羊馬面前。

渠鴴拍着愛馬綽火的背,望着王庭進出的牧民。“馬上就又要起大戰了,也不知道他們若是隨着單于出征,有多少能夠平安歸來。”

綽火唏律律的嘶鳴,拿着碩大的馬頭蹭着自己的主人。

綽火是巴爾幹草原上的馬王,端的是一日千里,來去如風。三年前,渠鴴前往巴爾幹草原。在草原上潛伏了三日三夜,終於將這隻桀驁的牝馬馴服,素來十分愛惜。回身拍了拍綽火的背,伸手替愛馬梳理頸上的鬃毛。

侍衛莫犀不以為然,“這次大戰與咱們雄渠部沒什麼關係。馬上要入冬了,族中族老還在等待您回去拍板遷徙之事。”他涎着臉靠近渠鴴,

“大王,咱們不如早些回去吧!”

“急什麼?”渠鴴失笑。“偌大一個王庭難道還養不起小小一個你?”

他挺直背脊,遠遠看着前方,天空高遠。王帳威嚴,其上穹頂尖聳,在北風中傲然獨立,他的目光略略沉靜。

“再待兩日,等一切落定了再回去!”

“哎喲我的大王,”莫犀急起來,“你已經當眾發了那樣的話,剩下的怎麼樣還關你什麼事?”

離離從馬上下來,遠遠的望着前方的男子,男子的肩膀寬廣,猶如一座小山。

“他就是左谷蠡王?”

微微沉吟,想要上前將手中的帛書交給渠鴴,又憶及養母莫要讓旁人看見的慎重叮囑,略一思索,扯住經過的匈奴牧民小童,“把你的衣裳借我用下。”

渠鴴牽着馬在王庭中行走,一個匈奴少年忽的從一旁衝出來,撞到渠鴴懷中。莫犀大怒斥道,“吃了雄心豹子膽,敢冒犯谷蠡王……”

渠鴴扶着少年,笑着道,“不過是小事。”正想要安撫一下小童,忽見少年抬起頭來,一雙眼睛黑白分明,莫名其妙有一種熟悉之感,不由一怔,掌心隨即一涼,卻是一卷不知什麼東西被塞到自己手中。

他不動聲色道,“莫犀,算了。下次可要走穩着些。”叮囑少年。

少年朝着渠鴴鞠了個躬,連連道,“多謝大王,多謝大王。”

渠鴴看着少年在王庭中奔跑,背影消失在是帳篷轉角之處,方低下頭,展開手中絲帛,見帛書上用蠅頭大的小隸寫着一行話:王帳會議後,單于已起誅心,稽粥與杜康哈設伏,不可赴宴,切記切記!

渠鴴眸中閃過詫異之色,心中怒火高漲。

近年來,雖雄渠與王庭之間齟齬漸多,但他尚維持着對冒頓的忠心,從未思慮過倒戈。沒有想到,冒頓已經對自己起了殺心。

“大王,”莫犀好奇問道,“大王,剛剛那個孩子交給了你什麼?”

渠鴴冷笑一聲,將手中縑帛擲給莫犀。

莫犀觀覽之後,大驚失色,“大王。”他驚的上下牙齒相撞,發出咯咯聲響,“怎麼會這樣?”

匈奴各部自治,單于為共同領袖,得各部裨王效忠。這一代冒頓單于威名空前,對草原的控制力超前強大。渠鴴雖貴為左谷蠡王,但若論心腹勢力,也只得本部雄渠部為真正嫡系。若此時在雄渠本部所在雄駝草原,雄渠部人丁豐盛,剽悍善戰,倒也不懼什麼,但大王如今陷在匈奴王庭,身邊只帶着三五個護衛,若帛書上的消息是真的。走漏了風聲,稽粥王子拼着鬧大了,命人將王庭封死捉拿渠鴴,大王便是有三頭六臂,也難以從王庭逃脫。

莫犀當機立斷,勸道,“大王,此事寧可信其有。不可信其無。還是趕回離開王庭,趕回雄渠吧!”

渠鴴昂揚而笑,“這點子事就驚着你了?雄渠養不出臨陣脫逃的懦夫!

“大王,”莫犀着急起來。“你身上肩負着雄渠二十萬老少的興亡,可不能輕易涉險啊!”

渠鴴挺立背脊,驟然遇到的危難令這個男子迅速警戒,煥發出驚人的氣勢,“不成。

“老子在草原上第一次打仗的時候,稽粥那小子還在娘胎里吃奶呢。若是冒頓親自動手也就罷了,只憑稽粥那個黃口小兒,以及杜康哈一個老小子,想要將我留在王庭。還差了點火候!”

*************

草原上的第一場雪飄飄洒洒的落下,將天空染成一片昏白。

整個王庭一片歡聲笑語,自冒頓單于的徵兵令下發之後,王庭的青壯牧民便開始收拾刀弓,準備隨單于出發前往南方漢境征伐。匈奴人全民皆兵,對於即將到來的戰爭全無畏怯心理,對着天神一般的單于抱着近乎盲目的信心。相信他們的單于會帶領着他們毫無疑義的取得勝利,和這麼多年來冒頓取得的每一次輝煌成功一樣。甚至連一些年老的牧民,都掙扎着牽來家中的老馬,試圖隨着單于到南方漢境,再發一筆橫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