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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片一樣的奏書已經填滿了內閣。

難得朝中大聲如此和諧,異口同聲的罵人,不過這種奏書根本就沒有看的價值,因為不一而足全部都是引經據典來罵,又或者翻來覆去的話,更或者是拐着玩兒來罵。

歸根結底,就是罵你,而且罵的很兇,很不堪。

當然,大家倒是有默契,現在誰也沒有興趣去招惹徐謙,他們罵的乃是偽學,何謂偽學,自然就是王學了,要罵王學,就要論證,論證王學各種荒謬的言論,為了引經據典,確實是讓諸公們辛苦了。

其實先漢的時候,儒家和老家鬥法,也不至於如此殘酷,說到底,關起門來自家人鬥爭起來是最兇殘的,正如同是信仰上帝,新教和天主的鬥爭一樣,不死這麼幾萬幾十萬人你出門都覺得不好意思和人打招呼,更別提什麼基督教和天主教,東正教和基督教了。

激烈的言辭至然不少,要求立即嚴禁王學,將王學打為黑五類,所有王學門人俱都以妖言惑眾的名義拿辦,還有人費盡心機弄出了個群醜圖,將這王門的一些耳熟能詳的人物盡皆歸類起來。

憤怒的大臣們覺得這樣還不解恨,上書之餘,私下裡更是大肆叫罵,自然是什麼難聽的話都肯說出來,對王學各種指責和歪曲,他們的目的其實很簡單,一方面,要求宮裡禁止王學,另一方面,製造影響,讓人明白王學的危害。以免有人不明就裡,受到王學的荼毒。

王學一下子成了過街老鼠,變得人人喊打起來,就在京師。有一處學堂,專門教授王學,這是民間士人自發行動的一個小團體,幾個大儒湊在一起。開辦了個簡易的書院,供人學習,因為王學在京師的影響並不算得大,一般人關注的不多,因此也無人過問,而現如今,這兒卻是遭秧了。

數百個憤怒的年輕士子蜂擁的衝進了學堂,將這裡砸了個稀巴爛,一個大儒被打傷。幾個試圖制止暴亂的弟子亦是飽受拳腳。遇到了這種事。自然要打官司,狀紙遞到了順天府,順天府這邊非但不派人捉拿滋事的士子。反而將狀告者拘押起來,聲稱其妖言惑眾。若不是這些狀告之人有功名在身,怕是動刑也不是沒有可能。

遇到這種荒誕的事也是沒有辦法,現在朝中諸公這麼多人出來表態,況且還態度堅決,順天府這邊自然也得有所表示。

顯然在這背後,有人在暗中推動此事,其實之所以鬧得這麼大,倒不是因為一個徐謙要編書,而在於有人看到了徐謙背後的某個人,大家真正擔心的是天子,假若天子崇尚王學,豈不是否認掉了許多人自身的價值?大家都是靠理學起家的,考試做官憑着的也是理學,這個時候若是不表現的態度堅決,表現出根本就沒有商量的餘地,又怎麼能藉此敲打一下天子,讓天子曉得,你的喜好跟我們無關,你愛怎麼樣就怎麼樣,可是想要拿你的喜好來決定國策,那就是做夢。

既然是敲打天子,自然要有足夠的份量,因此朝上的袞袞諸公們先是起了個頭,而後便漠然的看着下層的士子們‘胡鬧’,而士子們見無人來管,而坊間又是流言朝廷極有可能擅改科舉試題,不再接受程朱之學,而考的將是王學,一下子,許多秀才們憤怒了,大家讀了這麼多年的書,學的都是程朱,還指望着靠這個來做晉陞之階,誰曉得居然要廢除程朱,這不等於是大家的書白讀了嗎?

雖然只是流言,可是讀書人卻一個個打了雞血,反正衙門不管,那麼自然要鬧,京師這邊已經雞飛狗跳,但凡是和王學沾上邊的,盡都極盡污衊詆毀,城牆根上貼滿了各種詩詞,都是破口大罵,爭相批判。

而且這樣的趨勢,已有從京師蔓延的傾向,在通州那邊,有人拿着抄錄下來的衍聖公奏書在街市上滔滔大哭,俱言立國之本傾覆,國恆亡矣。

山東巡撫也已果斷髮出了告示,作勢要搜查妖言惑眾之徒,大量的官員出入縣學、府學,檢查功課,生怕這學裡出現絲毫王學學說,山東學官已經召集了各府各縣的學正、教諭,宣講王學之害。甚至於這位山東巡撫玩了一個小花招,故意調兵前往曲阜,將衍聖公府里三重外三重圍住,向外宣稱是以往妖學亂黨滋事,侵擾聖人之後,這一手黑的很漂亮,王學尊的也是孔聖人,自然不會去襲擊衍聖公,見了衍聖公膜拜都來不及,偏偏他來這一手無中生有的把戲,製造這種風雨欲來風滿樓的氣氛,這不是擺明着將王學推到了孔學的反對面。

這一樁樁的事,自然瞞不過宮裡。

嘉靖臉色如常,居然沒有生氣,事情的前因後果他自然是知曉了,事情是徐謙鬧出來的,嘉靖也不曾料到徐謙編書會編出個王學總綱出來。

可是這時候,他沒有站出來否認什麼。很明顯,在這件事的背後,有人在暗中逼迫自己低頭,雖然事情是徐謙惹出的,可是背後的人把水攪渾,卻有逼宮的意思。

假若他這個時候站出來否認,告訴全天下人,自己和王學無關,豈不是向人示弱。

所以他不吭聲,反而將自己抽身出來,一副看好戲的姿態。

只是徐謙那個傢伙,到底打的是什麼算盤,嘉靖卻是看不清,不過嘉靖心裡有點兒怒氣,這傢伙連個招呼都不打,就煽風點火,差點連自己都搭了進去。

對於這些彈劾的奏書,嘉靖一概不理,對他來說,什麼王學、理學,統統都是扯淡,若他真要推崇什麼學說,怕也只有法家之術了,至於他到底厭惡理學又或者王學,又一時說不上來,其實說白了,他厭惡誰哪個學說就是王八蛋,歷史上他曾厭惡王學,某種意義來說是那時候已經厭煩了徐階,通過敲打王學來收拾徐階而已。

事態的發展愈演愈烈,嘉靖依然我行我素,別人可以將他打敗,可是想要讓他屈服,卻沒有這樣容易。

“徐謙這廝做的好事,去給徐謙打聲招呼,讓他近日少來添亂,再敢胡說八道,讓他不要來見朕了。”

嘉靖吩咐黃錦,顯出幾分被坑之後的怒意。

黃錦道:“是不是讓徐謙站出來否認一下,就說此前都是誤會,是口沒遮攔,陛下並無此意?”

嘉靖冷冷一笑:“不必了,事情都已經做下,就不要回頭,徐謙是朕的人,天下人誰不曉得,他出來澄清,就等於是朕出來澄清,他出來息事寧人,就是朕要息事寧人,他若是致歉,莫非還要朕下罪己詔嗎?不要理,就這麼耗着,且看這些人要玩什麼把戲。”

黃錦會意,心裡叫苦,連皇帝都曉得這個道理,徐謙會不曉得這個道理嗎?這徐謙就是曉得這個道理,才把陛下拉下水,這傢伙,真是膽大包天。

他應了一聲,連忙出宮不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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杭州……

一處普通的宅院里,此時一頂頂的轎子紛紛落下,一個個人沉默着進去,大家匯聚到了一處廳堂,一個個默不作聲。

偶爾在間隙的時候,傳出幾聲咳嗽,在座之人有的氣宇不凡,有的細皮嫩肉,其實不必過多猜測,便可看出有不少都是朝廷命官亦或者大儒。

江左、江右、浙中、南中、楚中、閩粵、北方各王門盡皆匯聚於此。

這裡頭上到南京尚書,下到尋常的縣令應有盡有,作為代表人物,所有人都在沉默。

而此時,由於明報的擴張,使得王艮在王門中的地位扶搖直上,王艮近來身體不好,由一個小童攙扶出來,眾人見了他,紛紛起身見禮,王艮連忙拿手壓下,淡淡道:“不必多禮,大禍臨頭時,虛禮客套已是無用,諸公受邀前來,會商學門大事,能否先聽老朽一言?”

眾人紛紛點頭,有一人道:“王夫子不必客氣,除開實在趕不來的,我等披星掛月而來,為的就是聽王夫子賜告。”

王艮滿面紅光,先是吁了口氣,隨即道:“京師和山東的事,諸位聽說了吧?”

眾人沉默。

王艮吁了口氣:“事情的起因是翰林院,翰林院要編王學總綱,這是個好消息,只是可惜,好消息最終變成了壞消息,朝中的袞袞諸公,對我等芥蒂之深,教人心寒,天下學問出自一門,其餘的學問莫非都是異端嗎?那麼程朱之前的經義文章,也都是偽學?世人只曉得程朱,也不知孔聖人了,這些人為虎作倀,揚言要揪出我等王黨,要剝皮敲骨,這哪裡是聖人門下,分明是妖,是魑魅魍魎之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