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卓格格出於好奇,剛準備推開門看看究竟發生了什麼,竟聽到屋內傳出用於固定鐵鏈的、釘在牆上的鉚釘從牆壁脫落落地的“叮”聲,繼而是連續的三四聲鉚釘落地聲。

對於危險敏銳的感知力讓她迅速閃開身子,下一秒,手上腳上還纏着鐵鏈的修從門內摔了出來。

他趴在地上,灰頭土臉,雙手手腕上都有一圈被鐵鏈磨出來的翻卷的肉,嘴唇也被咬破了一個大口子,臉色慘白如鬼,但他的眼睛裡滿是狼的光芒。

他慢慢從地上爬起來,呈半跪姿勢,用那嗜血的目光看着卓格格,似乎隨時都能竄起來咬斷她的咽喉。

卓格格在瞬間竟然有些不寒而慄,倒退了兩步擺出警戒狀。但修似乎沒什麼襲擊她的意圖,她聽見跪在幾步開外的修從喉嚨里生生擠出幾個字:

“6號呢?”

“走了。”

修深深低下頭,卓格格幾乎聽不到他說話的聲音:

“她死了?我要聽你再說一遍。”

卓格格定了定神,回答:

“是的,死了。老大親手處理的,屍體不知道丟哪兒去了。”

他沉默了一段時間,卓格格看着半跪在地上的他,心裡除了惋惜,還有一絲愉悅。

是的,正如6號所說的,那種由破壞帶來的愉悅感。什麼第一執行者,什麼帝王,他現在也只不過是一件廢品罷了,什麼都不是。看着以往驕傲到不可一世的人如今像蛆蟲一樣倒伏在自己腳邊,實在是一件讓人莫名暢快的事情。

但卓格格沒料到,他會突然講出一句奇怪的話:

“18號執行者,我知道你跟6號很熟,轉告6號,如果他現在要下手殺我。趕快動手,等我下次出去,死的就是他。”

修並不知道卓格格的名字,他只知道眼前這個女孩住在自己樓下,編號是18號,身份是執行者和6號很熟,至於別的。全都一無所知。

卓格格有些可惜地說:

“我倒是很想看這種場景。但很遺憾,你沒辦法殺他了。半個月前,他已經獲得神學院的提前畢業資格。換句話說,他早就可以出去了。他出去後。接受了新身份,新名字,你還知道他是誰嗎?你恐怕連他長什麼樣都不知道吧?他在明,你在暗,你找他?談何容易,他給你下絆子倒是輕而易舉。這句話我不會幫你轉達,雖然你的培養方式和我們不一樣,我還是挺尊重以前的你的,但讓你去送死。可惜了。”

“哦?以前的……我……?”

修把手撐在門把上。感受着這話里莫大的諷刺意味。他的身體內翻湧的野獸瘋狂地撕咬着他身體的每一寸肌體,但他的心已經是空蕩蕩的一片洪荒。

半個月前就獲得了畢業資格?他留下來不走,就是因為還沒有把他計劃中的事情做完嗎?

那他現在走了,意味着都結束了嗎?

結束了嗎?

他聽到了自己緊咬的牙關滴血的聲音:

“轉不轉達隨便你。不過我說出的話,一定會實現。他能畢業出去。我也能畢業出去。他早晚得死在我的手上。”

卓格格突然彎腰大笑起來,眼角都笑得出現了淚花,她抬手擦掉,搖着頭說:

“13號,你以為憑你這樣的身體還能去做什麼?不是我誇張,我現在單手就可以輕而易舉地把你了結掉,而且我可以不用武器。”

修望着地面,並未立刻作答,眼神遊移,像是在找丟了的某種東西,眼睛看起來幾乎已經喪失了對焦的功能。

半晌,他從地上站起來,身形晃動了一下,但還是強忍着站住了。他慢慢地、像是扭動某種機械一樣,把頭扭向卓格格,卓格格看見,他的眼神宛若修羅般森然可怖,臉上卻像是貼了一張能劇的面具,毫無表情:

“兩個月之後,你來訓練室找我。我來告訴你,我這樣的身體,還能做什麼。”

修說完這話,就轉身進了房間里。

在門砰然關上的時候,他臉朝下倒在了地板上,強忍着昏過去的,一寸一寸往前爬,眼睛的血絲幾近迸裂。

可他的身體已經快被毒品蝕空了。

他在爬行了幾米後,終於流失了所有的力氣,頭咕咚一聲磕在了地板上。

倒在冰冷的地板上,他似乎又回到了那個黑暗的小胡同,被一群壯漢毆打的時候,毫無反擊之力,只能抱住自己的頭以求得最小的傷害。

這種屈辱,這種無能為力,這種連自己都保護不了的痛苦,再也不要有了,再也不會有了。

修的喉嚨里癢得發燙,眼前出現了幻象:

碩大無朋的半透明影像,割裂開蓊鬱陰影,剖碎肢解了知覺,同時,僅存的感情也被徒空抓破,泄漏在空氣中,彷彿無力再抵達熹光亮起的那一瞬。

……

我無能為力,我已經失去保護她的能力了……

沒人再保護她了……

……

他張開嘴,這種由於認識到自己的無能為力而產生的巨大虛空感從他喉嚨倒灌進去,堵得他無路可逃,虛空感兜轉了幾圈,又從嘴裡噴湧出來,他想發出一聲吶喊,但聲帶卻如同失靈了一樣,連多餘的震動都產生不了。

哭不出聲來,胸口像是堵着厚重的血塊,修只能任憑淚水笨拙地從眼角墜落。

他早忘卻了哭的能力。流淚都不熟練。

沒用啊,真沒用啊。

不過,再也不會有了……

卓格格靠着牆,牆那邊靜寂一片,連點多餘的聲音都沒有,她揉揉太陽穴,笑得異常詭異。

6號,那會是一個廢人的眼神嗎,那會是一個廢人的吶喊嗎,你還是失策了啊。你根本沒除掉這個廢人,反而把他逼成了一匹狼。

……

兩個月之後,在四樓的訓練室里,卓格格並沒在那裡。

修站在門口,背靠着牆壁,他滿手滿胳膊纏的都是繃帶,眼睛中已經完全沒了情感的影子。彷彿一個盲人。直勾勾地盯着訓練室的角落,他這樣從第一天站到了第二天的午夜,卓格格還是沒來。

看來,她是不會赴約了。

也對。她不是6號,她的處世哲學是明哲保身,不依靠任何一方,所以也不會給自己造成太大的傷害。

沒有幾個人會愚蠢得像自己一樣,去結交那些來路不明的朋友,給自己招來麻煩。

12聲鐘聲敲過後,他靜靜地轉過身,出了訓練室,準備回到自己的房間。

可是。一個身影突然從樓梯間里閃了出來。擋住了他回房間的路。

他早在五步開外就聽清楚了有另一個呼吸聲,所以他並不驚訝,也並未做出什麼防禦。

他至少可以確定,這樣的沒有技巧和攻擊性的呼吸,絕不會屬於6號和18號中的任何一個。

藉著走廊里的燈光。他看見一個從未見過的一個戴着面罩的女的在沖他笑。

他壓根沒有跟她進行溝通的意圖,在快要和她面對面撞上的時候,他往左跨了一步,直接越過她就向九步開外的房間走過去。

她也沒有攔住他的意圖,只是轉過來,對着他的背影,開始說話:

“你在等我的搭檔?”

修沒有回復。

“她不會來的。”

修離自己的房間只有五步了。

“她有話托我,要我轉告你。”

還有兩步。

“我說的‘她’是你的她,是舒子伽。”

修的腳步停了下來。後面的女生笑逐顏開,兩頰的梨渦越發深:

“我騙你的騙你的,果然,要這樣說才能讓你不往前走啊。”

修沒應話,抬起手,徑直向與自己喉嚨水平的方向伸出去,在半臂遠的地方,他捏到了一根細如頭髮的透明鋼絲。

身後的女生彷彿惡作劇被發現了一樣爽朗地笑開了:

“哇,果然厲害,上次我用這招差點就把我的搭檔殺掉了,先用可能把她注意力轉移的話讓她放鬆警惕,等到我說我是在說謊後她就繼續往前走……就差一點,好可惜啊”

女生吐了吐舌頭,拔腿往走廊另一端竄去,走廊里都是她誇張的笑聲,聽起來甚至有些恐怖的瘋癲色彩。

他從那道無形的殺人利刃下鑽了過去,把門關上。

靜靜的走廊里,沒有多餘的聲音了。

他早聽她說過,他們的樓下住着18號搭檔,那個執行者還好,但是那個計劃者,和6號一樣,都是殺人害人不眨眼的變態。

因此,對於她對自己的這種小兒科的試探,修選擇不理睬。

她如果從自己這裡討不到好處,自然也不會再來找自己。

進到房間里的修如同一架人肉機器一樣,把衣服脫掉,洗了個澡,然後換上短褲,回到卧室,在床上躺下,拿起床頭柜上的一本書,翻看了起來。

整個房間里安靜得像是一座墳。

在看完100頁書之後,修把書合上,拉上了床頭柜上的燈,房間陷入了黑暗之中。

躺在床上的他舒展開全身的肌肉,合上眼睛。

不過他並沒有睡着,倒不是因為剛剛發生的短暫的小插曲,而是因為這房間里太空了。

實在是太過空空蕩蕩了,空得叫人心裡發虛。

正如6號所說的那樣,她再也沒有回來。

兩個月了,她都沒有再回來過,她散落在桌子上的文件還沒來得及收拾,就慌張地一去不復返了。

而修,也在這兩個月之中,通過和直屬上司的一次長談,了解了究竟發生了什麼事,也明白了,她當時所說的“我一定會救你”意味着什麼。

簡而言之,她早就意識到了,神學院不可能不知道6號最初接近修是不懷好意的,不可能不知道6號給修下毒品的事,學院不僅沒有於預,反倒很支持這種行為,搞不好,那些毒品,還有可能是學院提供給6號的。學院不可相信,而且,只是把他們當做遊戲的棋子,它只是稍微做了些手腳,修就險些被坑害成廢人,所以,依賴神學院,絕不是長久之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