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周子安讓孫成給老婦人在酒店安排了房間。他則帶着徐可可先進了宴會廳。

周子安為了配合徐可可穿了長衫，外面配的素綢的馬褂。原本徐可可對男人穿長衫沒覺着好看，但周家人本就長的不俗，周子安身材勻稱高挑，手執長扇， 整個人顯的儒雅又帥氣。

周向南和馮紹哲先到了，正與幾個黃頭髮棕色眼睛的外國人在寒暄。他們倆剛走過去，還沒來的及說話，有個穿着青衣布衫，戴眼鏡，個子不高的上海本地人，帶着幾人從裡面趕過來與馮紹哲打招呼。

周子安低聲在徐可可耳邊念了句，“林清海。”

未來上海灘三大巨頭之一的林清海。

徐可可怎麼也沒想到，自己竟然能在一天之內連見了兩個，將來會在上海灘叱詫風雲的歷史人物。

只是現在的林清海，雖比李世榮強，卻也還只是龍幫一個堂的堂主。他四十來歲，面白無須。的確看起來偏文一些。他臉上的神態，介于謙遜與謙卑之間，因他長年居於人下，所以更接近後者。

似是察覺到有人在盯着他看，林清海與幾位打完招呼，就將視線移到徐可可身上。笑容可掬，與馮邵哲清冷的態度相比，他才更像是一位可親可近的長者。

“還沒來的及恭賀兩府呢。天大的好事，怎麼也要在我們這裡慶賀一下。也給我這當叔叔的一個表現的機會。今日馮公子怎麼沒來，馮公子從國外回來，犬子一直說要做東請他去會所玩，請了幾次，馮公子都恰巧沒在，好可惜。還以為今日會在呢。”

跟在林清海身後，他的小兒子並沒有迎合他父親的話。林清海並不覺有什麼不妥，還繼續在說著，他兒子有多麼想結交馮家公子。

這邊正說著話，入口處一陣騷動。林清海的小兒子探身看了眼，也沒打招呼，就跑了過去。很明顯，他對來的人，比對沒見過面的馮家公子更有興趣。

入口處的動靜越來越大，各家報社都拿着照相機跑了過去。大廳里的所有人都將目光，投向了那裡。

明玉燙着剛興起來的波浪紋，穿着高腰無袖的西洋長裙，露出兩隻雪白鮮嫩的胳膊。完全顛覆了她電影中，循規蹈矩的大少奶奶的形象。

尤其她的一隻手，嬌弱無力的搭在她旁邊那位的臂彎里，深色的西服將她的胳膊，襯托的更加白皙誘人。

邊上的照相機不斷發出砰砰的聲音。所有人的視線都聚焦在明玉身上。直到她身旁瘦削的男人拆下帽子後，大廳里的眾人又都發出了驚呼聲。

原來與明玉一起走進來的，穿着深色西裝，戴着禮帽身材瘦削的這位，竟然是名女子。而眾人之所以驚呼，不單是因為她穿男裝，還因為她將頭髮剪成了，比一般男子還要短的短髮。

只是再怎麼裝扮，再怎麼冷麵，也改變不了。她眉眼間女人的風情。

“嘩眾取寵。”像許多刻板的長者一樣，馮紹哲絲毫沒掩飾自己對這個女人的鄙夷。

對這兩個女人引起的轟動，林明海原本是很得意的。馮紹哲的話，讓他臉上的笑意僵住。有些尷尬的望着，由他兒子陪着向他們走來的倆人。

馮紹哲沒有讓他失望，對過來打招呼的倆個女人，沒有好臉色。極冷淡的嗯了一聲。明玉顯然知道馮紹哲的身份，眼裡的矜持瞬間消弭。從一隻開屏的孔雀變成了乖巧的籠中雀。眼裡流露出迷芒。

她身旁邊的唐莞對此卻並不在意，望着徐可可淡笑道，“這位是周小姐吧，久仰大名。”

“是嘛，我從來沒見過您，您怎麼會知道我是誰啊？”

唐莞只是一時沒忍住，她話里有暗諷的意思。畢竟現在上海灘沒人不知道周少秋的名字。先是紀明愷刊登連載小說求愛，後來是她自己的澄清函，然後是今天報紙點名道姓指出她就是電影里第三者的原型。

只是一般人聽到別人打招呼說久仰，不都是會客氣回一句，哪裡，哪裡。唐莞怎麼也沒想到對方會回的這麼認真。

這讓她怎麼說，說自己早就私下見過她，還是說今天上午自己剛在她家門口見過她。好像說哪個都不合適。

“周小姐的大名現在上海誰不知道，想不認識你也難。”沒有眼色的林小公子，義不容辭的出來替美人解圍。

林清海一巴掌拍在他頭上，“胡說什麼呢，還不向周小姐道歉。”

林清海這一掌還真沒少用力。打的林小公子頭狠垂了下去。可即便是這樣，馮邵哲還有周家幾人，沒有一個人出來虛攔一下的。

周圍人的目光因為明玉和穿男裝的唐莞，本就都關注着這邊。林小公子抬起頭，已經掛不住臉，要和他爹急眼了。他卻不知道，他爹現在比他還沒臉。

本來林清海給馮邵哲送請柬，就是走個過場。誰都知道馮邵哲的為人，絕對不會給個戲子捧場的。林清海壓根就沒想過他會來。

就因為馮邵哲過來了，好多人得了信，還又特意趕過來。

這本來是很有臉面的事，但馮邵哲現在的態度，卻是再明白不過的告訴所有人，他今天雖然不知道為了什麼過來，但肯定不是因為與他林明海有交情。甚至看這意思，說不好就能成仇。

要知道，馮邵哲之所以會被民國政府派過來，不光是因為他與各租界的洋人關係好，可以平衡各方的勢力。還因為他為人正派，處事公正，深得上海灘華人的推崇。

今天要是處理不好，他馮邵哲在這上海灘可就難做了。

馮邵哲所想都是電光火石，他最會伏小做低。正要矮着身子賠禮。

就聽旁邊的唐莞笑道，“您別打林少爺了，都是我剛才說錯了話。我是紀明愷的未婚妻，紀明愷曾經往家裡寄過信，裡面有周小姐的小像。紀伯父去我家商量婚事的時候，我曾經見過，所以剛才一時口快，就說成是久仰大名了。還請周小姐千萬莫要同我一般見識。”

說完這話，唐莞還恭恭敬敬的給徐可可行了一禮。

這姿態擺的，不可謂不低。也怪不得後來上海灘會有她的名號。亂事之中活命，從來靠的不是意氣用事。

徐可可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