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深夜,杏林。

顧硯書坐在小屋之中,心中越發的憤懣,楚雨、木笡、黃庭遇、唐廣君,這群人明明每個人都可以活得更好,但偏偏竟然每一個都那麼死心塌地的留在山巔別苑,到底圖什麼?難道書簡上寫着的那句良禽擇木而棲都是騙人的?

顧硯書心中極為痛恨,恨世上的所有人,最恨的當屬林昭,若是有的選擇,當初顧硯書一定不顧一切的一劍將林昭化為灰塵。

他越恨,則渾身籠罩着的殺氣就越重,此時,擺在腿上的尋鹿劍似乎有了感應,“嗡嗡”顫抖起來,登時顧硯書驚喜交加,尋鹿劍與自己一樣在反抗着來自於斬龍劍的天道壓勝,於是,顧硯書用盡全力的拔劍,但劍刃只能拔出寸許。

他一咬牙,將食指抹在了露出少許的劍刃之上,頓時鮮血流淌,以自身的血氣不斷反哺尋鹿劍,轉瞬之間一縷縷黑氣縈繞在顧硯書身周,幾乎快要化為成形的心魔了,世人都有心魔,但如顧硯書這種滿心全是心魔的,卻很少。

轉眼間,尋鹿劍傳來“滋滋”之聲,已然出鞘近半,而顧硯書毫不遲疑,繼續以鮮血反哺神劍,就在尋鹿劍出鞘的過程中,同樣在反哺修為給顧硯書,短短數息之間就已經從一境劍修成為金丹劍修,再過了一會,便成了元嬰劍修,等到尋鹿劍鏗鏘完全出鞘時,顧硯書已然恢復到十境劍修的水準了。

“唰!”

他毫不遲疑,提着尋鹿劍就衝出了小屋,一劍砍向荷塘邊釣魚的林昭後脖頸。

……

“嗯?”

尋鹿劍出鞘的瞬間,林昭就已經有所感應,當顧硯書一劍劈到的時候,他轉過臉,一雙冰冷的眸子看着顧硯書,就在剎那間,一張神速符捻燃,下一刻狂猛的一拳落在了顧硯書的腹部,將顧硯書連人帶劍送到了空中。

下一刻,林昭拔地而起,凌空一拳氣吞夢澤式落在了顧硯書的後背上,將其打得皮開肉綻,狠狠的墜落在地,整個山巔別苑都為之顫抖了一下。

斬龍劍的壓勝一直都在,林昭以九境打他顧硯書十境,很輕鬆。

連續幾道劍光掠至。

杦梔、黃庭遇、唐廣君都到了,看着顧硯書,一個個目光冰冷。

“實在不行就殺了。”黃庭遇道。

唐廣君點頭贊同。

林昭笑着搖搖頭,一手提起已經被自己一拳打回下五境的顧硯書,道:“沒事了,我去找零榆聊聊,你們回去睡吧。”

“好。”

不久後,林昭御劍來到了荷風書院,而那一襲儒衫的年輕讀書人正在院落之中等候,拱手行禮,笑道:“小師叔,想要如何教化?”

“零榆。”

林昭皺了皺眉,道:“能回溯秦先生的時光嗎?”

“能的。”

顧零榆在推衍一道上的修為可謂是儒家學宮中的翹楚,他抬手捻住了風中的一片落葉,這落葉有些蹊蹺,不像是附近樹上的葉子,卻像是當年秦先生院子里那棵白樹上的樹葉,下一刻,顧零榆直接以白樹樹葉劃開眼前的光景,一陣清風帶着林昭與傷痕纍纍的顧硯書沉浸入時光回溯的畫面之中。

那時,一襲灰白儒衫的秦先生正與兵聖丁牧宸在喝茶,討論取回諸天之海中靈枝的事情,當秦先生起身,想要以單薄的身軀扛起一切的時候,林昭和顧零榆都是眼圈一紅,但一旁的顧硯書卻只是一聲冷笑,只道是虛偽。

畫卷流轉,那一根世界樹靈枝從上界落下,深夜中雪域天池上的秦歲寒的金色儒家法身瞬間起身,將靈枝攬入懷中懷中的時候,那一根靈枝大道反噬之聲不絕,轉眼間儒聖的天地敕封法身就瓦解一半,而秦歲寒的容顏也似乎蒼老了幾歲,僅僅在這一剎那間,他就從十四境跌落至十三境,成為了傳說中的降格之人,再也不是真正的儒聖了。

“嘁!”

空中,一個聲音嗤笑道:“一己之力抗下天道重壓?秦歲寒,你還真是看得起自己,就不怕被天道壓成齏粉嗎?”

另一個聲音冷笑道:“走着瞧,因果太重,你秦歲寒的一副肩膀擔不住的。”

又有一聲嘆息,似乎是來自於先生的先生,那位被稱為復聖的老先生,他身在文林,對弟子秦先生的遭遇卻無能為力。

“先生。”

秦歲寒對着空中作揖,笑道:“沒事的,此時與文林、學宮毫不相干,一應後果,由歲寒一己承擔,生死不悔!”

空中,一道金色身影提着利劍,冷笑道:“秦歲寒,唯有一死,你才能贖今日之罪,我們等着瞧!”

畫卷中,秦歲寒只是笑容溫和。

春風起的時候,秦歲寒已經成了小鎮里的一位讀書人、書肆老闆,他在書肆院子里擺攤,賣儒家聖人的簡牘、聖人語錄,也賣關於江湖的話本小說,甚至就連帶着畫的志怪小說也有,生意還不錯,小鎮里的許多孩童都愛看,雖然買的人極少。

“哎哎,張家小子。”

秦歲寒笑道:“看書就看書,莫要把鼻涕抹在書上。”

“哦哦,老闆,不好意思啊,還以為你沒看見呢。”那熊孩子笑道。

“那邊那邊。”

秦歲寒又看向遠處,笑罵道:“張柳誠,一本志怪小說罷了,又不是劍譜,你對着練有用么?還有,莫要撕上面的畫頁,撕了別人就看不到了。”

張柳誠嘻嘻笑:“秦老闆,其實不是我要學,而是江湖事逼得我不得不學,前些天林昭又被趙家的王八蛋欺負了,他練拳進境那麼慢,我必須要加加油,半年內成了劍修,一劍砍翻趙家滿門,為我將來的狗腿子林昭報仇雪恥。”

秦歲寒氣笑道:“林昭練拳比你認真多了,怕是將來林昭要為你報仇雪恥才對。”

“沒關係,自家兄弟,誰為誰報仇都一樣!”

……

看到此處,林昭已經熱淚盈眶了。

秦先生雖然身在逆境,但心志從未改變過,始終願意用一顆柔和的心面對這個世界,小鎮里的孩子們那麼淘氣,可他始終也沒有打罵過誰,讀書人的儒雅,在先生身上可謂是淋漓盡致。

他皺了皺眉,道:“先生為了天下,什麼都失去了,最後甚至身死道消,連屍體都沒有留下,可這座天下有幾個人還記得秦歲寒?人族山上,那麼多的修士,受着天地靈氣的滋養,又有幾個人還記得秦歲寒的好?”

林昭看向顧硯書,道:“若是用你的說法,我是不是應該痛恨這個世界,要殺光這世上所有不記得秦歲寒的人?”

顧硯書皺着眉頭:“所以,我師父林勝寒的死不需要任何人負責,是嗎?”

“是。”

林昭目光淡然:“冤有頭、債有主,誰殺的林勝寒你就找誰報仇,當年是妖族殺的林勝寒,你卻甘願投向妖族,顧硯書,你的道理到底在哪兒?或者說,你只是想殺誰就殺誰,對嗎?”

“對。”

顧硯書冷笑:“那又如何,輪得到你林昭多管閑事?”

“零榆。”

林昭深吸一口氣:“回去了。”

“是,小師叔。”

顧零榆一拂袖,三人的光景再次回到荷風書院。

……

顧硯書又成了下五境,返回山巔別苑去了。

顧零榆看着對方的背影,搖搖頭,道:“惡念太深,怕是無法化解了,小師叔,我知道你的一片苦心,但沒有必要了,這顧硯書胸中的心魔實在是積攢太多了,他的身上所承載的因果也極大,我不建議小師叔親手殺他,可以讓唐廣君來殺,兵家不沾因果,哪怕是唐廣君殺掉顧硯書,所沾上的因果也不至於要他唐廣君的一條命。”

不遠處,唐廣君飄然落下,抱拳道:“山主,只要你一句話,唐廣君便出劍誅殺此人。”

林昭瞥了他一眼:“又偷聽我的說話?”

“哎呀……”

邋遢漢子撓撓頭:“那我走?”

“滾蛋。”

“好嘞山主!”

顧零榆忍着笑容,小師叔和唐廣君都是有趣之人啊。

“再等等吧。”

林昭道:“等他給我一個非殺不可的理由,這麼一來我也就沒有餘地了,到那時不管有多少因果,我獨自承擔,此外,我的心境也會更好一些。”

“嗯。”

顧零榆笑着點頭:“零榆恭候小師叔破境,當劍仙!”

林昭悻悻然,就算是十境,也不算是劍仙啊,在人族山上,只有十一境的劍修才有資格提“劍仙”二字的。

……

清晨,山巔。

桐予一襲白裙,十歲的小姑娘,卻已經美不勝收,顯得仙姿綽約了,她盤膝坐在山崖邊,溫養一身的劍意。

就在此時,一道身影揮舞掃帚而來,是清掃山道的顧硯書,當顧硯書掃到山巔上時,便將掃帚一扔,在桐予不遠處坐下,笑道:“桐予啊,我覺得山主還是挺喜歡你的。”

“哦?”

桐予睜大眼眸,笑問:“說說看,林昭哥哥是這麼個喜歡我?”

“說不清呢,只是一種感覺。”

顧硯書雖然境界低,但修為底蘊卻很深,能看到小姑娘的心田深處,他眯起眼睛,笑道:“唉,其實林昭喜不喜歡你很重要嗎?山巔別苑的這些女子,人人都有資格喜歡林昭,唯獨你桐予不行,你桐予可是肩負着滅國、滅滿門的血海深仇的,你爹娘都死在了大商王朝的兵將手中,家仇國恨都沒有報,你有什麼資格喜歡一個人?”

桐予皺着秀眉,沉默不語,其實,這也是她心中無法解開的結。

顧硯書一聲嗤笑:“你所喜歡的那林昭哥哥啊,如今正在跟你的仇家做生意呢,從雲州販賣糧草、戰馬,從大商王朝那邊購買糧草器械,而且山巔別苑中的十二境這麼多,要殺一個十境余讓很難嗎?可是,你的林昭哥哥有想過為你報仇嗎?”

桐予眼圈瞬間紅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