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慘綠火光在一片漆黑的天穹中燃燒着。

綠光映照下的羅生門,更顯陰詭。

那位居於城門下的幾道人影於此時一齊將目光投向了下方的蘇午一眾人,而立於蘇午身畔的鑒真,此時身影愈來愈淡,最終化作一陣陰風飄散而去。

鑒真殘念身消無的時候,天穹中的羅生門裡,那道身着福田法衣的僧侶形影越發鮮明,他原本坐倒在城門樓下的陰暗角落內,似乎睡着,又像是已經死去,此下隨着塵封的羅生門顯現於眾人眼前,形容枯槁的僧侶逐漸睜開了眼睛。

‘鑒真之屍’從城門樓的角落裡站起身,他的身影晃動了幾下,緊跟着,就在蘇午注目下的羅生門中完全消去蹤跡!

蘇午立刻向身側看去——

鑒真此剎就站在他身側,耷拉着眼皮!

“於此逆轉時空的境況之下,能夠不損因果,與檀越見面,實在耗費了貧僧許多功夫。”鑒真面無表情,抬目看着蘇午,他雙手合十道,“檀越,別來無恙。

我之念化身先前種種經歷,已盡為我所知。

晴子的執念,今日交託施主。”

說話之間,鑒真抖落身上福田袈裟——

那猩紅袈裟在蘇午身畔聳立起來,猶如覆蓋在一道纖細的人影上一般,蘇午伸手扯去那道猩紅袈裟,便顯出了袈裟下輕盈若光塵,彷彿隨時都會化作美麗虹光飛走的女子。

穿着一身紅白花瓣交織吳服的美麗少女,遠比蘇午更加激動。

“阿布!”

她眼泛淚光,輕聲呼喚蘇午之名,閃爍着淡淡光輝的手指試圖觸碰蘇午的身形。

在她的手指真正觸碰上蘇午的面容之時,被鑒真收集而來的晴子執念,亦終於圓滿,於頃刻間化作一陣光塵,眼看着就要隨風飄散而去——當下這道包藏着‘羅生門’的冥冥世界亦搖晃震顫起來,行將坍縮化無!

蘇午朝着晴子執念化成的那陣光塵伸出手,一陣陣均勻的呼吸聲在眾人耳畔響起,那陣隨風而去的光塵,便又在呼吸聲中輾轉而來,在他的掌心凝聚作一身吳服的清麗女子。

女子搖響神樂鈴,在蘇午掌心獨舞。

“走罷。”

蘇午最後看了一眼彌散起大片裂縫的冥冥罅隙,旋而帶着鑒真、陶祖、洪仁坤從此處脫離!

……

古樹深林外,隱現皚皚雪山頂。

幾人在這片鬱鬱蔥蔥、美麗若幻境的森海之中顯出了身形。蘇午腰挎長刀,一手拖着晴子的些許執念,感應着此間與晴子執念越來越強的因果勾連,他轉身與鑒真、陶祖等人說道:“祖師、洪兄、鑒真大師,還須請你們在此地等我片刻。

我去彼處山後尋回一位故人,再來與你們匯合。”

鑒真點了點頭:“可以。”

“可以。”陶祖瞥了鑒真一言,學着鑒真的語氣,向蘇午淡淡言語道。

洪仁坤點了點頭,直接坐到了旁邊長滿青苔的樹樁上:“既然我們都不能陪着你去找你那個故人,不妨讓鶯鶯跟着你一塊去吧?

當下這處所在,也臨近東流島最有名、風景最勝的那座山了,你要尋的人又在山後,正好和鶯鶯一齊飽覽美景,畢竟她一個小姑娘家,跟着咱們整日價擔驚受怕,歷經艱險……”

“稍候。

我去去就回。”蘇午瞥了洪仁坤一眼,直接打斷了對方的話,他轉身走入森海深處,越過這片森海以後,便尋見了前往雪山頂的道路。

道路邊偶見櫻花樹,滿樹花苞含苞欲放。時下雖然正值春時,但或許是時候未到的緣故,一株株櫻花樹只是長滿花苞,未能叫蘇午欣賞到滿樹櫻花隨風灑落,落英繽紛的好景。

他沿着山道攀上山頂。

往山上去的一路上,花木愈來愈少,至於半山腰時,已經能見到尚未融化的雪層。

山上蒼茫茫一片,萬物寂靜,尚未有生機顯現。蘇午未在山頂停留,直接翻過山頂,往山下走去。

從山下往山頂走的這一路,倒是逸趣橫生。

萬物由死寂到逐漸復蘇,路邊的花木越來越繁盛。

經過山腳下某片地域時,蘇午發現,此間遍生的櫻花樹盡皆櫻花盛放,無數粉白的花瓣隨風飄散在山階各處,天地間彷彿皆是一片潔白。

蘇午穿過這雪白無暇的世界,彷彿走過了一層層雪色紗幔的阻隔。

在層層雪色紗幔後,白煙升騰。

那滾滾煙氣里,似乎有女子嬉笑之聲。

於蘇午掌中停駐的晴子執念,便在這陣陣若有若無的笑語聲中,終於化作光塵,徹底消散了,蘇午再施展甚麼手段,也留不住她。

好在,他今下也找到了真正晴子的影蹤。

亦不需晴子的執念來為自己引路了。

他身形隱入蒸騰四起的雲煙里,鞋子踩在被溫熱水液浸透了的石板上——蒸騰的白煙傾蓋下,此間赫然是一處天然的泉池。

留有積雪的石塊,簇擁着這處清澈見底的溫泉。

此間的泉水裡,溢發出濃郁的生機,與蘇午所得的‘東流島本源’乃是同質,若是身有沉痾舊疾的人們在此間洗濯過,身上的病痛都能就此洗濯去,自身因而年輕數十歲都非難事。

蘇午在這處空無一人的溫泉旁稍微停留,便沿着溫泉邊壘砌的石板繼續朝裡面走,他經過一處低矮的鳥居,一座似乎鑲嵌在矮山中的神社便展露於他的眼中。

他步入神社內,自身帶起的風聲,驚動了房樑上懸掛的風鈴。

神社裡,朦朧輕紗微微搖蕩,蘇午穿過這一道道輕紗,繞過了那沒有字跡留下的神靈牌位,便看到了一座石台。

晶瑩剔透的石台上,躺着一個被輕紗遮蓋着身形的女子。

那個女子亦如玉石雕琢一般,安靜躺在彼處,無聲無息,沒有一絲一毫的生機。

蘇午走近去看石台上的晴子,便發現晴子已徹底在此間東流島本源的浸潤下,化作冰肌玉骨般的一具石人了。

她在此刻沒有任何生機,便也永遠不會衰老,不會死亡。

先前燭照巫女侍曾說,她將晴子保護得很好——眼下來看,燭照巫女侍所言非虛,晴子安安靜靜地躺在這裡,沒有損傷,不會衰老,確實被那個巫女保護得很好。

蘇午以石台上的輕紗包裹住了不着寸縷的晴子,隨即將石台上的玉人兒打橫抱起,轉身走出了這間開鑿在山壁中的神社,他又一次涉過那蒸騰的白霧,抱着晴子走進了生機漫溢的溫泉之中。

懷中的晴子像是一塊冰一樣,在這微燙的水液里消融去,留在蘇午懷中的,只剩那一道輕紗。

他腰間挎着的十滅度劍,亦生出蓬鬆的九道狐尾。

一根根狐毛散化於溫泉池內,九道狐尾也都無聲無息地消失不見。

原本浸沒至蘇午胸膛處的本源泉水,倏忽間水位開始下降,由蘇午的胸膛處,降至上腹,又至上腹處降至下腹——

在這水位陡降的過程里,四下里蒸騰的水汽亦都紛紛消無。

盛放櫻花的樹木,一時凋零。

繁盛的森林,剎那枯萎。

連那如同穿鑿于山體中的神社上,都在短瞬間變得漆面斑駁,猛然間老去了很多。

就在這萬物紛紛老去的世界裡,蘇午陡然聽到身後響起一陣陣的心跳聲,他停駐在原地,長久未曾轉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