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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這兒獃著吧。”

太監們領着蘇午、青苗到了一間殿屋之中。

殿屋裡的桌椅不知因何緣故都被撤去了,內里沒有擺放甚麼家什,闊大的殿屋也就更顯得空蕩蕩的。領頭太監將人領進來之後,冷冰冰地丟下一句話,便帶着其餘太監揚長而去。

走在後頭的太監們返身閉攏了殿屋。

屋子裡,只剩下蘇午與青苗兩人。

變作‘麻仙姑’的青苗,聽着殿屋外面傳來的譏笑聲,她神色有些難過:“這些人渾然不知自己為何能夠活着,掌握一點權柄,都要十倍地在他人身上使用出來。

世道真叫人難過。”

蘇午看着李青苗,面露笑容:“師妹,那‘康熙’應當已經清楚你我兩個的身份,並非是真正的邵守善與素珏道人了——他畢竟是如今的皇帝,召見一個道觀的住持,想來自心理上便是覺得自己要比邵守善高出幾等的,更不可能顧及邵守善的家眷,准允其家眷亦跟着進宮。

眼下卻突然改了主意——這份功勞,卻非是幾個小太監可以包攬的。一定是康熙察覺出了甚麼,特意將你我都召進宮中。

先前邵守善運用‘因果神咒’,看來不僅是那真正具備‘輪迴’之死劫規律的厲詭被其觸動,康熙亦有所感應——亦或者,康熙開創的‘天母八輪’、‘偽人六道’,而今已經與那個具備輪迴死劫規律的厲詭有了牽連。

我原本預備勸他為後代子孫謀福積德,不要與大秦教再合作。

而今看來,卻是不用勸了。

他們跟我們,自今時起就徹徹底底不一樣了。”

青苗看着蘇午的表情有些黯然,她亦輕輕嘆了一口氣,未有言語。

“若我猜測不錯,康熙一定會儘快召見你我,師妹,你多加小心,做好準備。”蘇午收拾心情,再度與青苗說道。

“好,師兄。”青苗點了點頭。

恰如蘇午所料,在他與青苗交談過後不久,殿屋外就響起了一陣急匆匆的腳步聲,那陣腳步聲臨近了殿屋正門,屋門門軸發出吱呀一聲,跟着就被推開來。

先前那個領頭太監站在門檻外,急喘了幾口氣,待到呼吸稍稍平順,才與蘇午、青苗說道:“快!快!皇上叫起了!”

‘叫起’即是‘召見’的意思。

“你們本是今天的第六起,不過皇上特意開恩,准你倆頭一個面見聖上,快跟我走罷!”

蘇午與青苗相視一笑,便出了門,跟着那個領頭太監沿着一道道朱紅宮牆朝前去,穿過幾道深院,經過了幾處大殿。

這一路上,那領頭太監嘴裡一直不停地絮叨着,囑咐二人看見了康熙應該如何行禮,行禮過後又該跪在何處,被康熙的訓話以後,該如何去冠磕頭行禮,得到康熙的褒獎以後,又該如何磕頭謝恩……

林林總總許多規矩,領頭太監交待了一大堆。

蘇午饒有興緻地聽着,倒也並不會不耐煩。

領頭的太監邁步走入一處深院之後,便倏地安靜了下來,臉上的神色也變得畢恭畢敬的,他微微弓着身子,小心翼翼地側目看向身後二人——

那兩個鄉間野道行止隨意,與先前相比,也沒有半分變化!

他方才可是囑咐了他倆一大堆的!

他倆看起來也俱是認真聽了,可認真聽了,卻都沒有按着做的意思!

領頭太監心中暗道一聲‘苦也’,他一抬眼就看到了那道四門敞開的宮殿,亦不敢在此時再提醒那兩人甚麼,只得低着頭領着人到了宮殿的台階下,躬身朝殿門後守候的大太監行禮,小聲地道:“安總管,兩位真人已經帶到了……”

“嗯。”被他稱作安總管的大太監一身絲綢質的袍服,眼神不陰不陽地盯着他,壓着嗓音道,“你叫什麼名字呀?”

領頭太監心頭惶恐,不知總管太監為何會有此問,但也不敢不回應,只得低着頭,硬着頭皮道:“小的叫‘福爾泰’。”

“福爾泰,你先在這裡候着罷。”總管太監又吩咐了領頭太監‘福爾泰’一句,接着將目光看向了蘇午、李青苗,那張清瘦窄長的臉上頓時堆滿了笑意:“兩位真人,皇上已經等候二位多時了,皇上特意恩准您二人面見之時,可以不用下跪。

請隨我來……”

躬身候在一旁的福爾泰,聽得皇上給予兩個鄉間野道如此禮遇,他身形一僵,一雙眼睛裡霎時滿是恐懼!

蘇午、李青苗跟着總管太監步入那間殿屋之中,繞過一道畫樣精美的屏風,正看到形容枯槁、垂垂老矣的康熙側坐在一道火炕之上,那火炕上鋪着一層明黃錦緞面兒的墊子,康熙側靠的位置,亦擺着厚厚的靠墊。

他側身坐着,目光卻正對着被總管太監領進來的蘇午與李青苗。

“李飛熊,月輪使。”

康熙微微坐起身子,似笑非笑地看着走入屏風後的蘇午、青苗,目光最終集聚在蘇午一人身上:“朕是該以魯地平度地區涇陽李氏的後代——‘李飛熊’此名來稱呼閣下,還是該以‘蘇午’之名來稱呼閣下?”

蘇午聽得康熙所言,道:“都可以。”

他的真名所知者亦並不少,但此名於當下世界當中,其實並未有甚麼名氣,了解此名者,也僅限於他的身邊人。

康熙卻知道他的真名——此或許與那個擁有‘輪迴’死劫規律之厲詭有涉。

而‘李飛熊’之名,自蘇午出了村子以後,就更甚少使用了。康熙了知此名,也就了知了他在當下世界的‘身世’,他的家鄉父老,怕是會有危險……

“閣下乃是一方豪雄人物,道法修為在今時天下道門之中,可稱‘道魁’。而今受朕召見,至於此地,朕自不會輕慢於閣下。

先前那個領頭的太監,對閣下如此怠慢,非朕之意。

安福海!”康熙看着蘇午,說完一番話,朝屏風外頭喚了一聲。

屏風外頭的總管太監當即躬身應聲:“奴才在!”

“去!

把那個奏事處的太監,杖殺!”

“嗻!”

總管太監領命而去。

殿屋之外,很快響起一陣哭嚎求饒之聲。

那陣哭嚎求饒聲,未過多久又變作慘叫之聲,慘叫聲里,夾雜着一下一下棍棒捶打皮肉的聲響——慘叫聲漸漸減弱,最終消無。

不多時,總管太監即至殿屋屏風後回話:“回稟主子,已經杖斃了。”

“把屍體帶上來,叫兩位真人驗看驗看,消消他們心頭惡氣!”康熙又道。

總管太監依言照做,領着兩個侍衛走進了殿屋裡。

兩個侍衛架着一具血肉模糊的屍首到了蘇午、李青苗近前,蘇午看着‘福爾泰’那張七孔流血,眼球暴凸的面孔,確認他就是已死去的福爾泰——其身上最後一縷活氣,此時亦都徐徐飄散了,不可能再回過魂兒來。

康熙饒有興緻地看着蘇午的神色,忽然道:“閣下,可是惋惜福爾泰一條人命,心裡實覺得他雖有輕慢之舉,但也不該就這麼殞命於杖下?”

蘇午目光從福爾泰身上收回,與康熙對視,面色平靜道:“人是由你所殺,與我無甚干係,我倒也不會因為一個無關之人在自己眼前死去,便不斷在自己身上找這無關之人的死因。”

“朕以為,閣下心懷天下,一定會是憐憫世人悲苦,見不得旁人在自己眼前受罪的大菩薩。”康熙搖頭失笑,“不過,閣下既這般說,倒叫朕替這個小太監覺得惋惜。

他雖輕慢於你,但至少是忠心於朕,忠誠於皇家的。

朕不分青紅皂白,便將他杖殺,也是不該。”

康熙嘆息着,目光看向七孔流血,眼球暴凸的死屍-福爾泰,他接着道:“福爾泰,你受過此次懲罰,當有悔過之心。

朕允你重來一回,再活一次。

莫要空耗了這次活命的機會!”

話音落地!

蘇午驟然聽到好似有蟒蛇從身畔游曳而過的聲音,那般細微的聲響響起的剎那,殿堂里倏地變得沉黯。

昏暗無光、連他的故始祭目都難看穿的朦朧黑暗裡,一重重血紅的輪盤如蟒蛇般盤繞在康熙的身後,那重重輪盤向外發散,包裹了整個殿堂——

置身於殿堂中,被兩個侍衛架着的‘福爾泰’渾身上下沾染的血跡紛紛變得鮮艷,衣衫表面滲出血珠,一顆顆鮮紅血珠迴轉他的軀殼各處,他暴凸的眼球歸攏原位,滿面的鮮血回歸氣孔,血肉模糊的後背上,傷口倏地彌合!

內里粉碎的五臟,都漸歸完整!

只這一個剎那時間,‘福爾泰’由死轉活!

連他破碎四散的性意,都裹挾着已經消亡的、本屬於他的一縷縷活氣,歸回了他的軀殼之內!

他真正是個活人了!

一具死屍,就在蘇午眼皮子底下變成了一個活人!

不需任何鋪墊,不用任何準備,不必刻苦修鍊了甚麼,只是康熙一言落下,他就活了過來!

“輪迴!”

蘇午眼中神光湛湛,抬目與康熙對視。

原本昏冥烏光的殿屋,此下霍然大亮。

被兩個侍衛架着的福爾泰活了過來,痛哭流涕地跪地謝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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