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群道久经修行,历经世俗磨炼,皆非蠢笨之辈,大都能看清其中关窍。

当下情形亦如尚庸所想——苏午将那掌教金印推了回去,眼神淡淡地看着张大洲,道:“先前那场比试,终究是虎头蛇尾,无有胜负之分。

今下正该再来一场斗法,彻底厘清胜负才好。

上次比试,由你来定‘试题’,这次比试,便如上次试题一般,你我交手,比拼一身修行,道高者胜出,如何?

我欲治天下诡,是以必争玄门都领袖之位,你却令我以此作赌注,如小人横刀,夺人所爱,我深厌之。

当下出手,却不会手下留情!”

张大洲如遭雷殛,他神色惨然,半晌不发一言。

周围群道见到此般情形,大都有些于心不忍。

有道士小声道:“张天师大抵不知此事于不良帅有多重要,所谓‘不知者无罪’……而且,今下此般局面,亦有那化龙派‘王据’从中作梗,煽风点火的缘故,不良帅都放过了王据——”

苏午摇了摇头:“王据临阵脱逃,实是自绝于天下。

因他之过,化龙派自今日起,已经荡然无存。”

他话音落地,含光子目光扫过在场因苏午之言而失色的群道,淡淡开口道:“道士王据,违背戒律,上不能维系道门体统,下不能覆护黎民苍生,为一己私心,公倡私斗,挑拨离间,实是道门败类。

今将王据革除门墙。

一应道门修行,悉皆收回。”

含光子说话之际,伸出一只手来——四下洲陆河川之底伏藏的龙脉,霎时往他手掌之中聚集交织!

道法神韵飞转腾挪以后,于他掌中落定!

他那只右手掌中,赫然浮现出山岳、洲陆、河川!

掌中情景,分明就是当下缩小了无数倍的当下地域舆图,而在他掌中几座荒山间的野道之中,正有一苍老锦袍老者驱马缓行,那老者不时扭头回看渭水方向,神色还有些惊惧不定。

忽然,四下荒山陡地晃动了起来。

老者座下健马惊惶地迈动四蹄,再不听从那老者的驱策,载着他狂奔疾驰,不消片刻便奔下了山路,临近一座直指向天顶,如人中指的孤峰,那孤峰之上草木覆映,唯有最临近峰顶的那一截光秃秃一片,寸草不生。

此时有些许阳光照落在那片光秃秃的山壁上,那片山壁上便显映出了四个古朴沧桑的字迹:见山则颓。

马上的锦袍老者陡见路中耸立孤峰,心中已觉事不寻常,他以法眼洞观四下山峦起势,越看越觉得路中孤峰与此间山形龙脉格格不入,似是被强行安在这般山形地脉之中一样。

他心中正生此念,再一抬眼,骤然看到那山壁上的四字,顿时脸色煞白!

老者身上飞转出一道道如玉砂聚集形成的龙脉,那些龙脉游曳蜿蜒,顷刻间与此间洲陆之上腾挪转动的龙脉交织融合,瞬息之间就从老者自身脱离!

失却身上龙脉加护,本就有些苍老的锦袍老者,周身生机越发衰颓,几个呼吸间就又衰老了几岁去,方才还能挺直的腰杆,此下佝偻着,满面皱纹沟壑深深,转眼间就是老态龙钟,风烛残年之相!

这锦袍老者,便是化龙派王据。

化龙派摄山形地气为己所用,养成龙脉,王据在此道修行最深,然而如今他修行得来的诸多龙脉,一朝忽忽消散去,他的底气顷刻间跟着倾颓崩塌,大半修行都散作了尘烟!

“唏律律!”

屋漏偏逢连夜雨,王据正自惊惶不定,他座下健马猛然扬起前蹄,大马整个人立而起,骑在它身上的老道反应不及,当场被掀翻在地——马儿旋而扬蹄往远处踏奔,王据从地上爬起,拔出头顶玉簪,掐了个指决,引一道符箓于簪上,玉簪贯空,直往那脱逃的马儿身上扎刺去。

此时,群山晃动的越发激烈,王据也无暇去理自己方才手段是否奏效,宰了那背主的畜生?

他稍稍观察四下山形,便选择另一条小路,匆匆穿过一片山林——临近了山林一道溪涧。

那溪涧在林中奔腾,王据临近的溪段,正是水势湍急之处。

他见水中白浪翻腾,自身修为沦丧大半,也惧怕被恶水卷走性命,便沿溪涧往上,终至溪涧水流平缓、水道狭窄得一脚就可以跨过的溪段,这片溪流安静流淌,近乎无声,与下游那般激烈湍急的情景有天壤云泥之别。

澄澈溪水下,泥沙土石清晰可见。

王据垂目看了那溪流一眼,先看到那溪水中小鱼儿游曳摆尾,在溪底泥沙上勾勒出了四个字:遇水则败。

一见水底浮显的四字,王据霎时脸色灰败,才迈过溪流的一只脚掌慌张收回,他伸手入水底,想要拂去那几尾游鱼勾勒出的四字,却在溪水被他手掌搅浑之时,水面涟漪不断,他的影子映在那水面涟漪上,越发扭曲模糊,变得越来越不像他自己的影子——一清秀高瘦的道人从水中浮显面容,年轻的面孔上,满是悲痛,这年轻道人双手抱住王据探入水底的手臂,口呼:“师祖……”

“明灯!明灯!”

王据眼神大骇,想挣脱那双从水中探出的手臂,身上气力却越来越少——

一道道闪发诸色神光的符箓从他身上脱离,尽落入了水中,随水流向下游,溪涧水液也作五色斑斓之色。

……

李含光收拢五指,掌中山峦河涧世界荡然无存。

他的目光从掌心挪开,转而看向在场群道,笑着道:“不肖弟子王据,今伏法矣。”

含光子直接出手,表明了自身对当下事的态度!

群道相顾骇然,不敢声言!

满场寂静!

他们原本以为,天师道干系重大,今道门领袖含光子有意聚拢诸宗法脉,为镇诡之用,必然要平衡诸方利益,既不会令某一方太过得势,亦不至于令某一方受损过甚。

正是基于这种认识,群道觉得,含光子最终必会干涉那不良帅与张天师斗法之事,令此事最终有个体面的收场,既不会叫不良帅失了里子,也不会令天师道失了面子。

可他们却没有想到,含光子当下确已出手干涉此事,可他却是旗帜鲜明地对苏午表示了支持!

这是要不惜折损天师道这么一大宗势力,也要结交不良帅张午?

含光子何须如此?又何必如此?

苏午目光从含光子身上挪开,扫过在场群道,他倒知道含光子为何如此。今下群道虽与他结为盟好,但其实仍旧各有异心,内部不能统谐如一,须要有个强横人物,彻底扫除异方,将诸道拧合于一处。

含光子能将此事勉强做到六成。

而苏午自问,可以完全做到。

他与张大洲斗法,早不是因为私心好恶了,只是恰恰因为这位张天师撞到了枪口上而已。

苏午垂目看着脸色煞白的张大洲,出声问道:“阁下思量得如何了?你若自觉不敌,当下仍可以认输。

只是先前充作赌注的东西,却必须交出来。”

张大洲今下如被架在烈火上烧灼一般,在这热火烧灼之下,他却心头冰凉,迎着苏午的目光,他垂下头去,良久以后,终于颤声说道:“天师道体统在此,贫道可以于斗法之中败落身死,却绝不可能俯首认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