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5度c小說網

張方一時無言。

蘇午看着那山羊鬍的老道士,出聲說道:“這些詭異情形,不知道長是否親眼見過?”

老道長聞聲連連搖頭:“那倒是不曾。

這些情況,我也都是從旁人口中聽來的,他們說這些情形多在夜裡頭出現,夜裡黑燈瞎火的,給我十個膽子,我也不敢在山上到處走動——且不說有沒有鬼祟吧,只看華山這險峻山勢,萬一一腳踩空,豈不得粉身碎骨?”

“看來這些情形,白日間並未出現過?”蘇午再問道。

“白日間不曾見過。”老道如是回道。

蘇午點了點頭,看着老道背後的小包袱,笑着道:“道長這是剛從山下回來,往山上道觀去住?

今下華山之中已不太平,官府禁絕遊人踏足華山之內。而今多事之秋,還是不要再上山去為好。”

“我哪是要去山上住?

先前我掛單的道觀便是散觀中道士了,我收拾了東西,預備和上頭雲霞觀的師兄一起結伴下山。”這老道看着蘇午一行人,面上也不見有甚麼好奇探究之色,他向蘇午又說道,“你們看着也不像是偷跑上山的遊人,倒像是被官府專門請來對付山上鬼祟的。

——你們這樣的,我先前也見過二三撥了。

好了,我不打擾你們辦事,就先走一步了啊!”

那老道說完話,背着包袱與蘇午抱拳一禮,繼而轉身離去,他沿山階而上,果真是去往修築於懸崖邊上的另一處道觀‘雲霞觀’。

華山之內,雖然道觀寺廟眾多,但其中‘修道有成’者,實無多少。

於此間掛單修行的道人,多是為斷卻紅塵俗緣,享受清凈而來。他們多數未能得授符籙,不曾正式踏足道門修行之列,每日所謂清修,也不過翻看道藏,誦念幾段經書而已。

這些道士,其實更像是‘野道’。

但與民間野道不同的是,他們還有朝廷度牒在身。

華山道士沒有修行在身,若此間真有厲詭出世,他們亦沒有多少自保之力,如此依從官府的指示,暫且遣散道眾,就此下山而去,倒是再好不過。

蘇午目送那老道背影消失在山階之上,轉而開始與張方等人分派任務:“張方,你領上幾個不良人兄弟、幾個僧人,同往雷神洞去查探情況。無論是否見到異常情形,俱將這道符咒貼在雷神洞外。”

他說話之間,將一縷黃天道韻化作金黃符籙,交給了張方。

張方趕忙答應下來,將符籙仔細收好,點上了幾個不良人、幾個和尚,往那‘雷神洞’所在位置而去。

今下華山之內,還未真正見有鬼祟變故發生。

一個沒有修行在身的老道,所言其實也不足取信。但蘇午閑着也是閑着,今下也正需要多做些準備,釘住華山各處龍脈,不論是雷神洞,還是老道言及的其餘幾處有鬼祟傳聞的所在,他都會在其上留下一根‘釘子’,如此縱然彼處真有厲詭作祟,他留下的手段便正可以防患於未然。

“印知,你也領幾個不良人與剩下諸僧同往‘爛柯林’中去,也是不論是否見有異常情形,都將這道真言留於林中。”蘇午又吩咐過印知。

他言語聲落下,印知恭敬合十應聲:“弟子遵命。”

年輕僧人雙手一合十,便見蘇午頭頂湧現一輪綠日,那綠日投映在他的心神之間,便將一道密不可宣的真言,留在了印知性識之中,他走入爛柯林中後,只需以心神照映爛柯林,即能將蘇午的真言留於彼處。

眾不良人、諸僧侶領命而去。

轉眼間,華山腳下只余蘇午、丹加、鑒真三個。

蘇午看了看四下,幾步走到一塊大石邊,側坐下來,繼而取出一個錦盒,將盒中紙張在大石上攤平了,請跟從過來的丹加與鑒真觀看畫中內容。

整幅畫其實就是由硃砂與墨汁混合形成的顏料,於石碑上拓印下來的一副‘碑相’。

玄宗皇帝先前便給蘇午觀覽過這副‘碑相’。

在蘇午接過‘探查華山詭事’之責後,玄宗皇帝直接將這副碑相交給了蘇午,令蘇午可以作個參照。

當下蘇午便將這副自‘乾陵無字碑’上拓印上來的碑相,展露於鑒真、丹加眼前。

“碑相被拓印下來以後,便不會再生任何變化,錄碑吏根據當時碑相,推演宗廟變化、世相隱秘如此種種。

但一副碑相,在不同的錄碑吏眼中,亦有不同涵義。

這副碑相先前出現於乾陵無字碑上,由錄碑吏拓印下來,呈送京城,此處附有錄碑吏對這副碑相的推演。

不知鑒真師傅、丹加從這副碑相之中,是否看到了其他不同尋常的涵義?”蘇午看着在大石頭上鋪開的碑相,指着那畫中之山道,“而今可以確定的是,碑相中的巨山,正是華山無疑。

但華山之下押着的這個女子,及至自天驟落的巨斧、斧刃下、山巒裂隙間流淌開的鮮血,是何涵義?

兩位可有不同見解?”

丹加跪坐在蘇午身畔,安靜觀看大石上鋪開的碑相圖,猶如一尊玉觀音,她一時未有言語。

鑒真看了碑相一會兒,忽抬眼看向對面的蘇午,向蘇午問道:“你覺得這副碑相中傳遞出了怎樣涵義?

你既令我們也來觀察這副碑相,想來對這幅畫,是有着與‘錄碑吏’推測的‘劈山救母故事’所不同的見解。”

錄碑吏稱此碑相圖為‘劈山救母圖’。

斧刃劈斬巨山,山峰之中卻有血跡,便代表此山已經由死物轉為活物,徹底活了過來,死物變活物,山石化血肉,實妖孽之兆。

而山下押着的女子白髮蒼蒼,可視之為老嫗,這個老嫗被錄碑吏看作是‘天后’。

至於那從天而落的巨斧,正代表天子的意志。

整幅畫的意思,在錄碑吏看來,即是若天子順應碑相,能劈山救母,斬摧華山,救下山下鎮壓的天后,則大唐社稷蒸蒸日上,盛世可期!

“此碑相圖在我看來,其實有千百種解釋。

但諸般解讀,都只是一個幌子,只看這解讀是要說給哪個聽,想要達到何種目的而已。

我觀此圖,真實感覺即是——天就是天、山就是山、人就是人。

天力欲摧華山,蓋因華山之下,此‘蒼髮之女’欲出世顯生,其有大神通,是以能引天力相合。

此碑相圖出自乾陵無字碑上。

無字碑為‘天后’而立。

由此觀之,此‘蒼髮之女’又與‘天后’有莫名勾連。

天后在雁塔之底,‘大誓願雲頂金宮’之中,以‘魯母氣韻’為‘龍子’,借我之力,摧破‘龍子’之卵,使龍子誕於唐朝國運,長出龍華樹之根芽。而其所立下的無字碑上,則出現了這‘劈山救母圖’……”蘇午眼中神光炯炯,“所以我猜測,天后或有進一步借勢,助力龍華樹徹底長成之意。

但今時華山之上雖有些鬼怪作祟的故事,其實華山本身,並未顯出任何邪詭端倪,她若真是蓄勢待發,總不該一絲端倪也未顯出。

這便讓我覺得蹊蹺,所以與你們商討,看看能否從你們這裡得到一些有用推測。”

鑒真聽過蘇午所言,又轉頭去看那副碑相圖,看了片刻之後,緩聲說道:“不知死後之人還能否引導自身陵前石碑的碑相變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