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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榴雖在山寨里長大,但自小也是個備受呵護的大小姐,哪兒見過災民什麼樣。杜平月攔住她,是怕她嚇傻了再出不來,還得勞他的貴手拖她。

他冷笑,“你要去也行,只是進去之後千萬別後悔。”

石榴一聽這個,再不敢進去,她不是海棠,沒那麼纏着傅遙,若是海棠在,定是寧死也要跟着的。

走進貧民巷,贇啟原本對杭州的美好印象瞬間消弭乾淨,他們好像進了另一個世界,猶如地獄般的世界。四處都是穿着破衣爛衫的人們,有的躺在地上低低呻///吟着,有的頭靠着牆,一雙空洞的眼神注視着過往的人,還有的拖着殘敗的身子晃悠着移動,好似幽靈一般沒有半分氣力。到處都充滿了惡臭、腐味兒和某種刺鼻的味道。

他們路過一對母子,母親抱着孩子低低啜泣,孩子臉色灰黑,似已死了許久。那母親蒼白的一張臉沒有一絲血色,看見他們神情激動地爬過來,尖叫着:“救救我的孩子,救救我的孩子。”

贇啟震撼了,以至於那婦人抱着他的腿,他都無知無覺,他以前看過一些文獻,上面有描述災民的,曾提到:“在昔丁亥,嘗一中於鴻水矣。於時粟價翔踴,斛幾二金。殣殍塞塗,疫厲駢踵,效野之間四望煙絕,迄今談者,猶為色動。”

但這樣生澀的文字又怎麼如眼前這一幕幕更能生動展示,再多的文字也無法描述他們的凄慘與悲涼。這裡簡直就是人間地獄。

他不敢再看,迅速從巷子里退了出去,退到街口,然後抱着一顆街邊的棗樹死命的吐着,好像要把胃裡所有的東西都倒一個遍。

傅遙站在後面,給他輕輕拍了幾下背,讓他吐的更舒服一些。他吐了,說明他動容了,說明他在乎了。然後接下來要辦的事也便能水到渠成了。

看他吐的這樣子,石榴不由拍了怕胸口,很是慶幸自己沒跟着去。又不禁暗道,難道裡面有鬼嗎?看個災民至於嚇成這樣?

贇啟吐了半天才抬起頭來,那張臉比剛才那婦人還白。

他看着傅遙,眼中射出道道寒光,“你千方百計也要朕到南方,就為了要朕看這個的嗎?”

傅遙一臉凄苦,“皇上明鑒,京城也有災民,只是遠不如災區的更震撼,這裡不過是冰山一角,皇上若是看到真正的災區恐怕會比這更難受。”

“別的地方更糟糕嗎?”

“是。杭州一地土地肥沃,自來都是魚米之鄉,可現在飢民大量死亡,原本的富庶之地,已轉眼變成令人難以生存的人間地獄。”

贇啟沉着臉不說話,他本來想災情嚴重,卻沒想會嚴重到這等地步。

好半天才從牙縫裡擠出幾字:“此地官員着實可惡,他們就沒有救災嗎?”

傅遙撇嘴,“應該有的,只若不盡心,怕是杯水車薪。”

她對遜國的賑災情況曾經進行過總結,一共就三點:一是,災情衡量基本上沒準,下面報什麼就是什麼,說好說壞全憑一張做;二是賑災資金基本上是杯水車薪,要是有錢上位者還拿來干別的事呢,給百姓白吃白花豈不浪費;三是賑災資金和物資基本被擠占挪用,朝廷發下來多少,能到百姓手裡的不過十之一二,她敢拿人頭擔保,這會子杭州府的糧倉里是沒什麼糧的。

只是這些話並不好全對皇上說,沒憑沒據的,聽到人家耳朵里就是誹謗了。她只撿能說的說了幾句,饒是如此,贇啟也氣得夠嗆。

他咬牙道:“這些個不顧百姓死活的官員,真真可惡。”

傅遙點頭,本來就很可惡嘛。

“杭州各地就沒有存糧嗎?”

“那就要問地方官員了。”

贇啟吁了口氣,“那咱們就走一趟知府衙門吧。”

傅遙以為這一次他是下定了決心,要把衙門攪鬧一場的,可就在走到府衙門口,遠遠地看見那兩隻冰冷的石獅子,贇啟卻突然停住腳步。他望了傅遙一眼,忽然轉身,緊接着開始往回走。

傅遙微覺詫異,忙追過去道:“爺這是不打算去府衙了?”

“改日再去吧。”贇啟微微抿緊唇。

他剛想起還有更重要的事要做,他來南方的目的絕不能變,越是在這樣的時候,越不能漏了行藏,叫人知道皇上在這兒,或者皇上的親信在這兒。

望着他急匆匆而去的背影,傅遙不由眼微眯起來,看來這小皇帝有什麼事是背着她的。若真是這樣,自己可留點心,可別叫人給賣了還給人數錢呢。

贇啟一路走到一條小街才停下來,叫侍衛去找一家不太大的客棧,把整個院子都包下來。

這會兒正鬧災荒呢,客棧里基本沒什麼人,一聽說要包下整個客棧,老闆樂得鼻涕泡都出來了。

一個勁兒圍着贇啟,“公子”長,“公子”短的叫着,他眼也夠尖的,竟然一眼就看出贇啟是主子爺。

贇啟也不理他,叫侍衛把人推的遠遠地,然後自顧進了安排好的上房。

傅遙住在他隔壁左邊一間,劉福成住在右邊一間,杜平月和杜懷住在傅遙旁邊,而石榴則一個人住在西廂。她是這個隊伍里唯一的女人,總是要有些避諱的,自不可能和許多男人同住一起。

連日趕路,大夥也都勞累了,便各自回房去了。傅遙也進了自己屋裡,坐在椅子上猜測了一會兒小皇帝的心意,然後讓小二打了點熱水來,好歹洗個頭。幾日沒洗,頭皮癢的難受。

她剛散了頭髮,正試水溫呢,就聽外面劉福成敲門,說是主子叫她過去。

傅遙早知道這事玩不了,受那麼大刺激,自己好不了,怎麼可能叫別人好了?她匆匆在頭上挽了個髮髻,就開門出去了。

劉福成一見她,小聲道:“主子這會兒心煩着,都不知神遊幾回了,大人小心着點。”

傅遙點點頭,在這塊地頭上,她還真不怕他。

她進屋時贇啟剛擦了澡,此時正在洗腳,兩隻雪白的腳丫子泡在水裡好像兩隻潛水的白鵝一樣。

傅遙一直羨慕他的皮膚的,男人的肌膚細嫩成這樣,簡直是沒天理了。

贇啟好像沒看見她,緊鎖着眉頭,神思不知游到哪國去了。

他不說話,傅遙也不開口,就站在一邊盯着他瞧,有這麼免費看帥哥的機會,何樂而不為呢。

過了許久,贇啟似乎才緩過神來,高聲叫着:“劉福成——,劉福成——”

劉福成匆匆跑進來,他身上掛着圍裙,一邊擦手一邊往裡跑,看那樣子是給皇上做飯去了。

“皇上,您叫奴才呢?”

贇啟道:“你去叫人把傳遞信息的信鴿拿來。”

劉福成轉身出去,不一會兒帶了四隻信鴿進來,每一隻都羽毛雪白,肥肥壯壯的,若是烤來吃,肯定讓人口水橫流。

傅遙擦擦嘴角,心道,皇上果然是另有事的,不然出趟門帶這麼多隻信鴿幹什麼?

贇啟又叫他拿過紙筆,裁成個小紙條,寫上幾個字放進小竹桶里,拴在信鴿腳上。

傅遙一直注意看着他,他什麼都讓她看見了,可惜字太難了,有看沒有懂。

贇啟叫劉福成擦了腳,抖了抖塞進被窩裡,然後招手喚傅遙,“你過來些。”

傅遙往前挪了挪,心裡實在不想跟他靠得太近,對於她這種想嫁人想到極點的怨婦來說,任何美貌的男人都是一種誘///惑。

贇啟叫她坐在床邊,溫溫和和的眼光望着她,一副把她當貼心人的樣子。

傅遙卻半點覺得貼不起來,丫的小皇帝只有在用着別人的時候才貼心,用不着的時候向來都是扔一邊的。

贇啟一直看着她,她的頭髮鬆鬆散散的,幾綹髮絲從鬢角垂下,看着很有幾分女子風情。心裡莫名的顫了一下,本來想和顏悅色和她談事的,卻因為這顫動聲因拔高了幾分。“你平日都這麼衣衫不整,連頭也不梳嗎?”

傅遙摸摸自己頭髮,分明是他大半夜的叫她才會這樣。難道要叫她盛裝打扮了來嗎?

贇啟甩掉心中的臆想,道:“你可知朕剛才下的什麼旨意?”

她虛虛一笑,“這個真不知。”

他知道她識字不多,也不怪罪,只道:“朕剛擬了旨意叫侍衛火速送往浙江巡撫行轅,讓他下令賑濟災民,開倉放糧。”

傅遙這才知道,他剛說的旨意不是飛鴿傳書。那上面又寫的什麼?

贇啟彷彿猜到她心中所想,又道:“那隻信鴿是發給付雲峰的,朕告訴他,叫他着人查各地糧倉。”

“難道皇上懷疑糧倉有事?”

“防患於未然。”贇啟說著臉陰陰一沉,早在他還做皇子的時候就聽到些傳聞,說地方縣衙、府衙,乃至一省的官糧許多都是中空的,地方官盜了糧有私自買賣的,有去填了窟窿的,等朝廷去查之時從再別處倒出些糧來充數。

傅遙自然也知道其中的法門,弄虛作假的法子多的數不勝數,往糧里摻沙子,摻石頭,更有邪門的,高高的糧倉只有最上面一點是糧,下面全是隔層,裡面直接塞的是土。當年若不是因為各地作假太多,查出的不知凡幾。R115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