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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遙兲雖是焦灼,但知陳朞斷事如神,最是料敵制勝,不需置疑。

於是動心忍性,不厭其煩地在心底規勸微諫自己耐下心來等待。

像是掣籤這種事的,本就靠得是拼當下時運,任誰也想不到實則受制於人,故而掣籤的隊伍行進的異常迅速,攬月很快就來到了欒成雪的面前。

欒成雪用他一貫笑容相迎,狡黠又溫柔,閑恬又孤傲,令人難以琢磨。

那漂亮的臉孔上勾起的眉梢唇角彷彿在笑,攬月卻感受不到絲毫親切溫和,二人之間相聚咫尺,相隔僅一簽筒,卻如同相聚天塹壁壘,難以跨越。

欒成雪微微俯身恭敬施禮,輕啟兩片薄唇,嘴角泛起柔柔漣漪,斯文儒雅道:“殷小姐,請掣籤吧。”

那態度克恭克順,一如尋常雅人深致的淑人君子。

攬月瞧了簽筒一眼,不禁輕笑出聲,反而引起了欒成雪的濃烈的好奇心。

“殷小姐為何發笑?”

攬月人又不傻,早在弟子隊列之中,便已觀察到姚碧桃那組琥珀色籤條巧合得蹊蹺。

雖無摘星術能洞悉欒成雪掌下的操縱,但對其中運作心知肚明,不拆穿而已。

既然今日已註定會與?華派翻臉一戰,又何必繼續裝傻充愣,受人玩弄,攬月妍姿巧笑道:“若是攬月所料無誤,欒成雪師兄是要將琥珀色籤條送予我吧?”

欒成雪雙肩一顫,而後依舊囅然笑道:“殷小姐這話說笑了。成雪只挨得這簽筒外之事,決定不了簽筒裡面的變數。至於殷小姐是否能夠抽中琥珀色的籤條,還要看殷小姐自己的際遇。”

攬月絳唇微笑與欒成雪的美眸朱唇相對而立,將這二人身姿容貌相襯得卓然飄逸,二人對簽筒的蹊蹺心照不宣,表現得愈加溫儀有禮。

左右這籤條都是要抽的,攬月看也不看那簽筒,清透的眸光直盯在欒成雪細長順挑的秀眉之間,清冷之氣似要將其頭腦中的叵測居心剝開。

欒成雪從容自若,嘴唇始終含笑,一副令人厭惡的謙遜溫和,攬月甚至恍惚間覺得,欒成雪猶如一隻狡猾伶俐的狐狸,披上了人皮偽裝。

一支籤條被攬月自簽筒里抽出,攬月瞧也不瞧便伸手展示過頭頂,身後弟子群中立刻聞風而興,四應而起,甚至還能聽到姚碧桃傲睨冷嗤之聲。

欒成雪薄唇彎起,俊美清瀟的容顏裡帶着幾分欒青山的狂放戲謔,恭而有禮道:“琥珀色。殷小姐果真福至歸靈,求仁得仁,頗受上蒼眷顧,委實令成雪感佩肺腑。”

殷攬月眉目宛然,星眸間流光隱晦,淺淺一笑道:“欒師兄打諢說笑,這哪兒是攬月心想事成,皆是託了欒師兄你的鴻運才對。”

欒成雪略一斂肩躬身,對着攬月嬉怡微笑,攬月亦略一欠身,恬靜淡柔。

外人瞧來,這二人神懌氣愉,煞是融洽和睦。

“眾目具瞻之下,?華在掣籤分組之時竟然如此針鋒相向,他們難道就沒想着避避嫌嗎?!”穆遙兲的拳頭已攥得骨骼脆響。

陳朞有着透徹人性的淡然,嘆息道:“瓜田不納履,李下不正冠。欒青山避過學宮的宮婢和童兒,執意令欒成雪執掌掣籤的簽筒,就沒想過避嫌。”

穆遙兲心口惴惴,不安道:“攬月一組已有五人,不知欒青山還盤算了何人在內。”

陳朞不語,空寡無瞳的雙眼一眯,森然指着欒成雪的方向說道:“你方才不是說,欒青山狂悖無道到連避人耳目之事都不屑偽裝嗎?看來還是低估了咱們有頭有臉、愛惜顏面的欒掌門......”

“什麼意思?”

穆遙兲一時不解陳朞話中之意,一邊回眸看去,一邊說道:“該不是又有人抽到琥珀色籤條了吧......這,這......”

穆遙兲驟然一愣,喉嚨發緊,指着前方面色焦灼道:“這,這......”

“別‘這這這’的了。”陳朞面色森然,卻較之坦然許多。

欒成雪面前,婁皋正將一支琥珀色籤條高舉過頭頂,在得到謄錄的尊長示意以後,婁皋轉身去往攬月所在的那組隊伍。

整個?鼓學宮裡,年齡最幼、能力最弱的弟子,再無暗弱無斷不及婁皋之人了,將他分入攬月這一組實在是身單力薄,自保亦難。

婁皋面無表情地走到攬月身邊麻木站好,對周遭人投來的鄙夷目光毫不介懷,自打他得知姐姐婁嫄在棲蟾殿的大火中殞身以後,就一直這般不悲不喜。

姚碧桃傲慢地斜眼掃了婁皋一眼,冷嘲謾語道:“真晦氣!又來一個懸疣附贅的害群之馬!”

“姚碧桃,管好你自己!”攬月怒視姚碧桃一眼,冷眼相對,將婁皋往自己身側拉了拉,令其不去理會無謂的穢言污語。

姚碧桃素來矯時慢物,今日鮮有的沒有再同攬月言語糾纏,而是傲視闊步繞去汪翰的右側,像是躲避朽木糞土一般,距離殷攬月和婁皋遠遠的。

穆遙兲將這一切盡數看在眼裡,忽然之間想到了什麼,於是低聲對陳朞說道:“你覺不覺得有些奇怪,欒青山大可以在掣籤時安排一個聽命於?華派的外丹弟子,豈不更加如虎添翼?沒必要以一個弱不禁風的孩子來堵住百派悠悠之口。”

然而穆遙兲的猜測卻沒有得到陳朞的回應,穆遙兲渾然不覺陳朞已不在自己身旁,他還在兀自低聲催促道:“看來那簽筒里的琥珀色籤條僅餘一支了,你若再不動手,怕是要來不及的。”

“陳朞?陳朞——”穆遙兲此刻才恍然察覺到身旁空無一人。

陳朞去了哪裡?

沒錯,陳朞已然越過諸多等待掣籤的弟子們,率先揮臂擋在了欒成雪的面前。

欒成雪先是一驚,而後立刻矯情飾詐,言笑晏晏道:“幸會了,陳公子。陳公子乃當今濟世之才,你我還是在玄霄派剛入學宮的頭一日有幸單獨照會過一面,還不曾有機會向玄霄派的代掌門切磋請教門派的逆取順守之法。”

陳朞高然冷淡道:“逆取順守?整頓門派里外乾坤素來是掌門之事,沒想到你會如此有興緻,還是說成雪你有此方面的打算?”

“......”欒成雪卷長的睫毛輕輕抖動着,笑意僵在了臉上。

被陳朞頎長身軀擋在身後的弟子們皆不聾不啞,聽到這般說辭恨不得魂飛天外,紛紛緊抿着嘴唇,低眉斂目,生怕被迫參與到這番格外刺激的言談之中。

欒成雪的眸色驟然陰冷深沉,像是懾人的黑夜一般,但依舊揚起唇畔,微勾起嘴角。

“成雪我披懷虛己,真心請教於陳公子,公子為何話中帶刺。”

陳朞悠然一笑,說道:“那怕是陳朞誤會了你話中之意。見你如此篤學不倦,故而以為成雪你有千里之目,上進之心。”

陳朞之言抑揚頓挫,有意將重音放在“上進”二字之上。

欒澈於人群後方狠狠回身甩袖,慍怒冷哼,周遭氣氛驟然降如冬霧瀰漫。

欒成雪笑容仍在,目光卻冷怒如勾,但凡有腦子的人都聽出陳朞話中深意,只不過神魂震驚不敢輕易發聲而已。

欒成雪神色微頓,頸間喉頭涌動,面色泛青,聲音冷厲道:“陳公子上前來,難道就是為了當眾給成雪難堪?”

陳朞冷傲仰面,輕笑道:“瞧你說得,我與你難堪作甚?百派皆知我陳朞生性寡淡涼薄,既不交友,亦不樹敵。你先前不是說了嗎,你我只是一面之緣,你難堪與我有何助益?”

“你——那你上前來作甚?”欒成雪的雙眸里怒色慢慢,幾乎就要表情失控。

陳朞指向欒成雪懷裡的簽筒,淺笑道:“自然是來掣籤的。”

欒成雪順着陳朞的手指低頭看向懷裡,那隻長頸大腹的異形簽筒貼着他的手臂靜置在胸前,欒成雪不禁深吸一口氣又迅速呼出,被陳朞這麼一激,自己差點就忘了站在這裡的理由。

“那就請吧。”欒成雪略將簽筒瓶口側傾向陳朞,想要讓他早些抽完籤條早些滾蛋。

陳朞一本正經地跨步上前,宮袍袖口一抖一揮,看似不經意地掃過那簽筒前方,欒成雪扶着瓶口的那隻手背立刻感覺到一陣割裂般的疼痛,如刀刮一般,驀地鬆開了抓住瓶頸的手。

簽筒缺了一手扶平,頓時搖搖欲墜,陳朞手疾如風,趁勢先欒成雪一步扶好了簽筒,不使它墜地,而後若釋重負般笑道:“當心一些,這全學宮裡百派弟子們的命運還掌握在這簽筒之中呢。”

欒成雪忍痛瞥了陳朞一眼,方才分明是這個瞎子在宮袍的遮掩下暗地裡擊傷了自己的手背,還在這裡佯裝好人。

欒成雪目光森然,掩飾住自己的憤怒,敬謝道:“感激陳公子出手。”

“好說,舉手之勞。”

陳朞面容輕鬆洒脫,手卻握在簽筒之上,遲遲不肯鬆手。

欒成雪挑高眉頭,語調微揚道:“陳公子這是何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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