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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吧!”

嵇含像是下了很大的決心,但仍懼怕隔牆有耳,恐泄天機,聲音壓得極低,用聿沛馠看來幾乎謹慎誇張過頭的微弱聲音伏耳說道:“黎普他確是男人,只是他身體殘缺,支離不全。”

“什麼?!不全,哪裡不全?!”

聿沛馠還以為是嵇含聲音太小,自己聽得有差。

“聿沛馠,你能不能小聲一點,你我不是說好要嚴守秘密的嗎!”嵇含忙堵住聿沛馠的嘴,責怪道。

“哎呀,我當是什麼天大的秘密呢,鐵骨錚錚一男子,也沒見黎普缺胳膊少腿啊,難不成是雙耳失聰?”聿沛馠認真分析道。

“那裡,那裡啊。”嵇含擰着眉頭憋紅了臉,又不好指明。

“什麼,哪裡?”聿沛馠順着嵇含的手勢比量的位置,目光依次下移,而後驚覺地差點就要負傷自地上跳起來,聿沛馠大叫道:“陽、陽峰?!”

“噓!牆風壁耳!你這人究竟怎麼回事,守不得一點秘密!”

嵇含情急之下,狠狠在聿沛馠的傷口處推了一把,讓聿沛馠的震驚轉化為抽腸剖心的疼痛,火辣辣地將他制服在地面上,乖乖閉了嘴。

“你們這些個王孫貴族也太狠毒了吧......”

聿沛馠五官扭曲成一團,額頭青筋不斷抽搐。

“說了讓你別外揚,你反倒還喊起來了!我也只好這般。”

“不是說這個,我的意思是說,你們對黎普也太狠了吧!竟然安忍殘賊,毀了黎僚宗族,還毀了他、他他,唉,如此凌辱,黎普竟然還能日日跟在仇人身側忍辱負重,難怪青魘饗鬼見他便染指垂涎,急欲攫取,竟是因他巨大仇怨所誘惑。”

聿沛馠想起黎普對嵇含那副忠心耿耿的模樣,氣從中來,為黎普打抱不平道:“你們這些個高居廟堂、手握民間重權之人,不用以庇護生靈,竟然行此暴虐無道之舉,還要日日帶在身邊羞辱,何其毒也!”

“你可休要涎言涎語的胡亂構陷於我,當年從我叔父刀下救出黎普的時候,我自己也尚幼不知事。當年叔父只告訴我說,若想留下黎普性命,便必須斷根絕種,以絕後患,我哪懂得會是這個意思。”

“你們這些人還真是噬人不露齒啊,真是難為了黎普這麼多年以來一直懷恨隱忍,嗛而未發。”聿沛馠對黎普又有了新的認識,不免對他的暗吟不言、屈己待人有些佩服。

“你別一口一個‘你們’,跟你說了那時我根本不懂什麼叫做‘以絕後患’,只以為能保留黎普一命。有道是留得青山在不愁沒柴燒啊,將來南蠻黎僚一脈,沒準還能延續。”

“哼,你現在說什麼都成。”聿沛馠心中憤慨,對嵇含當年沒能保全黎普極度失望,責怪道:“我們與黎普在墉城城西的鴻裕糧店第一次相遇時,還聽他說起,黎僚滅族是因朝廷說他們是南蠻邊陲的亂兵游匪。可我瞧着這黎普一股子秉公任直之正氣,就因這個而遭滅族,實在慘無人道。”

“唉,誰說不是吶。黎僚滅族的真正原因,我也是等到成人以後才聽朝中元老提及,還一直沒尋到機會說與黎普聽,也不知究竟該不該讓他知道。”這是一直令嵇含寢饋難安的事,只是不知為何,自己會對聿沛馠坦露憂愁。

聿沛馠也有些意外,問道:“聽你這意思,南蠻黎僚被滅族是另有原因?”

嵇含雙眉不展,回他道:“你有否聽聞過‘藻玉’?”

“藻玉?你說的難道是銅山鐵壁、盤石之固的碧玉岩礦?黎僚滅族與藻玉有何關聯?”

聽到藻玉的名字聿沛馠顯然有些出乎意料。

“南蠻黎僚人野蠻強大,身壯如銅打鐵鑄,牢靠穩固,十分團結。在黎僚人中流傳有一段傳說,藻玉乃碧色,是黎僚人戰死後血液凝固而形成了碧玉,又被當地人叫做藻玉。因為藻玉是黎僚人血脈中的正義而凝鑄,沖堅毀銳,無比強大,同時也極為稀有,所以世間想要得到藻玉、以此鑄造神兵利器之人多有人在。”

“我以為這都只是傳說而已......”聿沛馠吃驚道。

“以藻玉鑄造甲胄,則深壁固壘,巋然不動;以藻玉鑄造利刃,則無堅不陷,無往不利。而藻玉岩礦卻被深掩在黎僚一族所群居之所,那裡雲崖巉峻,險峰巨石林立縱橫,極為難尋,加上黎僚一族有意匿影藏形,藻玉岩礦的位置變得更加隱秘難測。”

“你們即便想以藻玉岩礦鑄造兵刃,也沒有必要將黎僚人滅族這般殘忍吧!”

“藻玉稀缺又金貴,對我叔父而言藻玉有更大的用途。你們閬風派修習內丹之法,故而不知藻玉的妙用。當朝貴胄素來是以金銀來換取外丹門派的丹藥,即便我為穰邽太子,自小所服丹藥也從不會超出三轉丹,而一顆掌心大的藻玉則足以換取一枚五轉餌丹。”

“我不明白,這些個外丹門派要藻玉有何用?”

“就拿?華派來說,我姑父欒掌門已能燒煉七轉柔丹,欒掌門之父欒首陽能燒煉八轉伏丹,但丹的品階越高,對丹鼎的要求也越高,需以不燼木日日夜夜焚燒而爐壁不焦不熔,方能對燒煉高品階金丹起到事半功倍之效,所以藻玉是外丹派幾乎人人都夢寐以求,卻又難企及的。”

“所以,你叔父為了獨吞藻玉岩礦,不讓藻玉的位置被其他人摸索到,便殺人滅口,將黎僚族這塊絆腳石就此踢開除去?!”

“是。誠如你們在嶺頭村所見,我叔父對外通敵,藻玉一來可以讓他無往不利,竊取穰邽皇位;二來又可以此與外丹門派交易,換取延年利壽的高品金丹。”嵇含道。

“那我勸你一句,還是不要將此真相告知黎普了。否則別說是他了,我都恨不得在你們這群惟利是逐的利益小人脖子上抹上一劍!”聿沛馠冷着臉。

“所以,我是一定要承襲帝王之位的。我嵇含有信心,只有我上位,才能改變這種滅絕人性、天理難容的卑劣行徑!”嵇含起誓道。

聿沛馠瞧他一眼,沒有說話,也沒有挖苦諷刺。

嵇含又說道:“所以,你以為我就只愛江山不愛美人兒嗎,我又如何不想真的做一個龍岒和,像他一樣四海遨遊、浮泛江海的逍遙之人。你總罵我骨子裡少教失條,表面善於偽裝,是個色厲內苒的草包太子,可我也不想矯情飾詐、誆騙眾生,甚至連我自己都幾乎要被自己騙了。想要了身脫命很容易,我也想猶言擺脫塵世羈絆,自由自在,可如果再有一個黎普出現,誰又能護國佑民,維護於他?”

嵇含越說越激動,手中緊捏的棉布條蛇一般抖動,已是更咽難鳴......

“懂了!”聿沛馠掀拳裸袖,攘袂切齒道:“待這?鼓盟會結束,我便隨你去收拾了你那蛇蠍為心的叔父後再回閬風!”

嵇含被他逗得啼笑兩難分,調侃他道:“就憑你如今這自身難保之狀?可算了吧,我堂堂一龍血鳳髓的太子,還能處置不了一個叛逆,我自有妙法。你還是管好眼下之事,我此生怕是有緣無分,不得與自己所愛女子之死靡它了,若是秦宮主我便也死心認下了,可我不想看着她平白落入陳朞手裡。”

“且,這還用你說!陳朞他想得倒美!”這怕是聿沛馠此時最後的倔強。

“等等!你聽是什麼動靜?!”嵇含突然以手示意聿沛馠暫不要出聲。

二人屏息側耳細聽,謫戒室屋頂上傳來窸窸窣窣瓦片間碰撞的聲音,配合上戒室里微弱昏暗的燈光,分外怪誕詭奇。嵇含膽戰心慌,不由地打了個激靈,手中抓緊了聿沛馠的胳膊。

“哎呦,別拽別拽!疼!”聿沛馠反抗道:“準是夜裡野貓覓食,瞧你這點鼠膽,懦弱安分。虧我還剛誇你有了點太子的威武雄風......”

“咯噔!”“滋啦啦......”

聿沛馠的話還沒說完,頭頂聲音再次響起,格外刺耳,分明不是鳥獸路過無意中踩踏的聲響。

嵇含傾聽頭頂的動靜,眼睛警覺地緊盯着聲音方向,一雙透亮的眼睛來回掃視,掐着聿沛馠的手捏出了冷汗。

“這大晚上的,會不會是什麼鬼怪妖魔於此狐潛鼠伏?”嵇含心驚肉跳,已陷入各種想象。

“太子殿下!你的腦子被耗子叼走了?這裡可是?鼓學宮,怎麼會有這種東西敢出現在此處。再說了,眼下還有個橫掃千軍的我呢!”

“狗屁啊!你還胡吹亂嗙,先站一個起來瞧瞧再狼煙大話!”嵇含二人竟然在此時又爭吵起來。

頭頂又一個瓦片被挪動的聲音傳來,一道微弱月光透過縫隙傾瀉下來,宛若一道光柱般恰好只穿二人身體之間。

二人一怔,一同仰面朝著光源方向看去。

在昏暗的戒室呆得久了,月光有些晃眼。

嵇含延頸舉踵而望,也一時辨不清屋頂上是人是妖,有種莫可名狀的恐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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