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馬赫的手指敲擊着車窗邊沿,毫無焦點的視線投向車窗外,負責開車的艾潘妮乖巧安靜的注視着前方紅綠燈和交警的動作,如同一個認真聽講的學生。缺乏交集的沉默和凝重的低氣壓支配着車內。

會變成這樣也是沒辦法的事情,畢竟對馬賽家倉庫的檢查結果是一無所獲。

一無所獲。就像字面意思所表達的那樣,沒有kǒngbùfēnzǐ,沒有人員生活、治療的痕迹,也沒有使用魔法後留下的瑪那痕迹,除了一堆麵粉,沒有任何有價值的東西。

其實這在辦案過程中是很常見的事情,你不能指望送到你手裡的每一條線索都是正確的,這些線索常常彼此矛盾,甚至完全背道而馳,豐富的經驗和敏銳的直覺或許能讓你學會找到捷徑走出案件的迷霧,可經驗並不是每次都能正確發揮作用,有時候經驗和直覺很可能會把你帶進和真相相距十萬八千里的溝里去。

那麼,經驗豐富的高級偵探是上演了“經驗和直覺並不總是可靠”的經典範例嗎?

旁人或許覺得就是這麼一回事,馬赫自己對此則有不同的看法。

的確,對麵包店、住所、倉庫的搜查結果都是白的,但皮耶爾.馬賽這個人卻是灰的。

是不是覺得很矛盾?既然都搜不出什麼過硬的證據了,怎麼還把馬賽放在懷疑對象之列?其實會有這種想法的大多數是平民百姓普通人,秘密警察的思路和社會大眾完全不同,懷疑是他們的本能,在他們眼裡,世界上就沒什麼無罪之人,只有犯罪者、犯罪嫌疑人、犯罪者的預備隊。

或許皮耶爾.馬賽有良好的社會信用記錄,算得上模範國民,但是對這類有着強烈出人頭地欲wàng的人來說,所謂身份,所謂記錄,不過是一個通向更高位置的踏腳石,一張高速公路的通行單。他們並不是真的喜歡去遵守秩序而去嚴格遵守,從這層意義上來講,那些記錄根本不能做數,連參考的價值都沒有。

回到皮耶爾.馬賽個人身上,毫無疑問這個男孩有着極為強烈的上進心,為了儘早通向成功大道,他不斷努力,也很珍惜他努力的成果。像這樣一個人不存在任何幫助kǒngbùfēnzǐ的動機,因為那等於是在摧毀他努力的成果,還會將他整個人生都搭進去。搜查的結果似乎也證明了這一點。

然而,人類並不是徹底理性的生物,很多時候明知道正確的選擇是什麼,卻因為“衝動”、“喜好”這些莫名其妙的的理由干出蠢事來。眼前不就有查理曼瘋狂作死,結果自滅成功還成就了帝國的例子么?

一個男孩因為某些衝動、一時的靈光乍現干出無可挽回的蠢事,其實反而是一件極為合理的事情。

當然,這只是一種見解,連推斷都算不上,更支撐不起馬赫“保留懷疑”的選擇。

真正促成馬赫做出這個選擇的,是當他和艾潘妮對倉庫搜查結束,發現一無所獲時,馬賽那一聲低沉短促的嘆息。

如果不是恰好轉身,如果馬赫的耳朵不是又長又靈敏,那他很有可能錯過這一聲嘆息。那聲嘆息乍一聽會以為是對搜查終於結束,安然度過一劫鬆了一口氣。但聽在馬赫耳朵里,那一聲嘆息中還帶着一絲落寞和失望。

或許那是馬赫的誤聽,或許是馬赫的主觀判斷讓他給那聲嘆息添加了本不存在的信息,可不管怎麼說,馬赫就是覺得皮耶爾.馬賽身上還有疑點。

“如果您真的覺得那個人可疑,要不要申請‘預防性保護’?把他直接弄進總部大樓,由刑訊專家來接手?”

黃燈停止閃爍,艾潘妮輕踩油門,綠燈恰好亮起,跑車迅速穿過十字路口。

“這樣不是不可以,但別忘了,我們沒有決定性的證據。”

馬赫托着腮幫,嘴裡發出嗚嚕嗚嚕的聲音,活像翻了牙疼的老狐狸。

所謂“預防性保護”其實和“預防性逮捕”是一回事,區別只有對象不同而已。

“預防性逮捕”針對的是有犯罪記錄的國民,《帝國刑法》第四十二條規定,對於慣犯和“反道德”的罪犯,可以在他們沒有作案時就實施“預防性逮捕”,只要有懷疑就可以實施。按照帝國官方的說法,有些犯罪是與生俱來的癖好,就像音樂天賦或頭髮顏色一樣,會伴隨着血脈傳承。考慮到這一點,法官和法律在對罪犯定罪時,除了具體罪行的內容、情節輕重、對社會造成的影響之外,還要把罪犯的先天特徵也考慮進去。比方說,一個不良少年,在第一次參加街頭鬥毆或是在學校里霸凌同學,從受害者身上搶走幾馬克,就很有可能被判處死刑,而且很大機率會是公開絞刑——如果他是個四等公民,而且長得賊眉鼠眼的話。判決書會宣布“此人顯露出對犯罪的病態愛好,這種犯罪傾向深深根植於他的血統和本性之中,排除了他作為帝國國民中有用一員的可能性”。所以諸國校園裡難以根絕的校園霸凌在帝國境內一直保持在很低的水平——敢搞事情的學生都被公開絞死了,坐在課堂里的都是珍惜性命的乖寶寶。但反過來,你是一等公民菁英學校的學生,欺凌對象是一個三流學校的四等公民學生,那麼即使因為一句話便開槍射殺對方,法庭也會判你當庭交保釋放,因為你的行為“沒有社會危害性”。

“預防性保護”針對的是那些沒有前科,但因為各種原因遭到懷疑的一般平民。當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或警察缺少證據難以申請正式逮捕令時,他們便會遞交關於對某人的懷疑報告和對此人實施“預防性保護”的申請書,接下來fǎyuàn就會批准。秘密警察們就會登門拜訪懷疑對象,準備好一套類似詐騙犯的說辭——由於你涉嫌捲入某宗案件,為了配合調查,且防止犯罪組織、恐怖組織威脅你的人身安全,請你和我們一起前往安全地區。接下來就是刑訊專家與“保護對象”之間的深入交流了。

相信以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那票刑訊高手的技術,馬賽一旦被送進審訊室,最多十五分鐘就會把所有秘密都交代清楚吧。三木之下,沒有什麼供詞是拿不出來的,

可馬赫並不想輕易動用這件便利的道具。

馬賽是否值得啟動“預防性保護”、一旦啟動是否會驚擾到正在籌備某個行動的恐怖組織、那些恐怖組織還會不會按照帝國設定的劇本演出……在即將上演煙花秀的關鍵時期,任何行動都會產生難以預估的擴散影響,進而可能影響到整個局勢發展,光考慮到這一點,馬赫就難以下定決心。更不要說,他還要顧慮到一直以來存在於帝國強力部門之間的那些爭端,誰敢保證“預防性保護”皮耶爾.馬賽之後,最終的調查結果一定是此人確實與恐怖組織存在關聯?萬一結果是馬賽確實清白無辜呢?那些壞傢伙們會不會抓住這條小辮子做文章,要求限制帝國社會秩序保障局的權力呢?

所謂秘密警察,看似威風凜凜,其實很少能做到隨心所欲,或者壓根就做不到。

“那麼,要進行監視嗎?”

“不用,既然目標不在,現場也沒留下痕迹。那麼不管目標是一開始就不在那裡,還是因為什麼理由察覺到了危險,提前離開了那裡,在那個男孩身上tóuzhù精力都是浪費時間。我們現在要做的,是關注體育交流活動。”

按下煙灰缸,將用包裝紙包起來的口香糖用力按進塞滿過濾嘴的煙灰缸里,馬赫一吐鬱悶般的說到:

“既然他們特意冒着風險把魔法師送進呂德斯,那麼一定是有隻能由魔法師才能處理的特殊情況,除了破壞體育交流活動上的煙花秀,破壞帝國的劇本,其它還會是什麼呢?我倒是很想知道,抵抗組織那些傢伙到底要怎麼把魔法師送進現場,又不會驚動到……你們呢?”

馬赫的藍眼睛緊緊盯着專心開車的艾潘妮,不知為何,眉毛擰成了一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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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時候你不得不佩服那群鏈狗,他們的嗅覺——”

帶路的女孩一蹦一跳,遍地的瓦礫、垃圾、糞便也無法讓她閉上嘰嘰喳喳的嘴,最多只能讓她停頓一下。

“他們的嗅覺可是比真正的狗還靈敏,有人說,那群傢伙辦案根本不用調查取證,只要看一眼卷宗,就能察覺誰是犯罪者,誰是犯罪關聯者。你說,這不就和狗能嗅出骨頭埋在什麼地方是一回事么。”

“那群傢伙不是狗。”

戴鴨舌帽的女孩冷冷回應到:

“他們是吃人不吐骨頭的畜生。”

“……你真是缺乏幽默感啊,還是說魔法師都是這樣,不愛開玩笑?別這樣難得長這麼漂亮,老是繃著個臉可就太浪費啦。難得有男孩甘願為你拚命,雖說那套zhìfú叫人很不爽啦,可如今那樣的好男人可不多咯。”

領路人——代號“知更鳥”的女孩扭頭看了一眼面無表情的“夜鶯”,對方也正看着她,雙眼一眨不眨,目光凜冽。

“……幽默感能打敗帝國嗎?”

沉默了足足三秒,“知更鳥”面露苦笑,聳聳肩,轉身繼續帶路。像是無奈又像是自嘲的苦笑順風飄向“夜鶯”

“是啊,打敗帝國是最優先的課題,光靠笑話就能趕跑那群畜生,革命未免也太輕鬆了。不過,請記住——”

沒有任何預兆,一句冷冰冰的話語扎在兩人之間。

“要是沒了幽默感,忘了該怎麼笑,忘了身為人應該擁有的東西。我們和帝國之間的差異也就只剩下稱呼了。”

聆聽着“知更鳥”的冷言冷語,“夜鶯”沒有反駁,也沒有生氣,只是一言不發的緊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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