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卷三第一章齊川夜月

八月末梢的東海依舊熱浪卷卷,將人卷襲得心思恍乎。

距宛陵城南郊演練,已經過去了二個月。徐汝愚輕撫棕駿長鬃,望向眼前鋪展開去直襲天際的田野,碧意油油的水稻之上熱浪騰騰,蒙上一層氣靄,還是看不見齊川城。擰頭問向張仲道:“現在離齊川城還有多遠?”

“我們剛過集烏堡不久,還有四十里路程。”

徐汝愚“哦”的一聲,也不說話,翻身躍下馬來,才記起什麼的對張仲道說道:“仲道,讓大家歇下腳。”

說完也不理眾人,擔憂的望向莫知所處的遠方。

張仲道遞上水壺,問道:“徐將軍,青州軍不見得戰力弱於白石,為何見你現在如此當心?”自從演練慘敗至今,張仲道一直在徐汝愚手下任第一哨隊哨尉,雖然還是與他不甚親近,卻也佩服他的領兵才能,兩月相處對小於自己一截的他,言辭之間恭敬許多。對其他眾人卻是粗豪依舊。

徐汝愚大灌一氣,捋去流溢到下巴上的水滴,說道:“軍中擇將為第一要務。伊崇武本非擅長攻伐掠陣之人,看他仍然將輕甲騎兵用於正面衝鋒便可知他是個死守書卷教義的人,但是伊周武為了讓他積累戰功鞏固世子地位,還是令他領兵攻打宛陵,實則是宛陵幸事。若是讓伊翰文為帥,宛陵處境就會困難許多。”

說到這裡,稍頓一下,回望身後駐腳歇息的眾人,接著說道:“許伯當擅用奇策,當年設絕戶開瓮之計,盡陷青州鬼騎於四城之間。現在,他又在東海設下如此詭局。為了能讓局勢如他所料的發展,這次就是破頭出血,也會設法拿下齊川。那樣宛陵諸軍將會被釘住在澤湖淮水一帶,再無力脫手干預雍揚、泰如的局勢啦。待他從容擺平雍揚、泰如局勢之後,宛陵也獨木難支了。”

徐汝愚默默記憶近日來接踵而至的三羽緊急軍情,心中愁緒無以開解。

七月中旬,雍揚軍攻克安平城,從東南向西北逼近泰如,封住泰如東側入海通道。

隨後,白石軍在徐伯當的指揮下,以二十架石炮弩連續不斷的轟襲毗陵城東南角城牆,城牆於三日後崩坍,白石四萬人馬湧入毗陵城,燒殺一空。毗陵眾世家中只有衛家三百餘人趁亂突出毗陵。

七月二十六日,白石軍掩襲益陽城。益陽守將肖朝貴延門獻降,許伯當不受,盡屠四千泰如降軍。八月二日,白石軍楔入泰如與宛陵之間,一日盡占齊川城東南十二連堡,將泰如與宛陵間的陸路通道封死。至此,杳無半星來自泰如的消息。

徐汝愚暗道:許伯當不接受益陽守將的獻降,又疾若迅雷一般楔入齊川以南區域,無非是要將泰如城以北的各世家盡數逼入泰如城,增加雍揚軍攻取泰如的難度。梅鐵萼現在應該掃清泰如城外圍防禦,完全將泰如城團團圍住。待到梅、席兩家兩敗俱傷的時候,東海危局就真正來到了。

許伯當若要在東海南部毫無顧忌施展手腳,當先要將宛陵六萬精兵羈留在澤湖一帶。因此他需要一座堅城駐以重兵窺防宛陵。毗陵太靠西側,距泰如有三百里之遙,益陽城小牆矮,又無溝濠環衛。

宛陵眾人判斷,白石軍可能強攻齊川。雖說在白石軍攻克毗陵之後,宛陵已加強齊川城的防禦,兵力增至一萬二千人,眾人依舊很是擔憂,遂於昨夜又讓徐汝愚率領治下五哨六百員騎兵前去增援。

徐汝愚在自己面前揮揮手,似要將擔憂揮去一般。見身側將士都有些擔擾的望過來,心想:還是不行啊,自已如此垂頭喪氣,士氣也大為低落。

徐汝愚不習慣說些鼓舞士氣的話,也就不說什麼,領着眾人向齊川策馬而去。近齊川二十里處,游騎奔回報告:“白石軍已從東南兩面圍逼齊川城,在我返回時候,白石軍離齊川城有十里。”

徐汝愚不由倒吸一口涼氣,見游騎汗水浸透輕甲,闊面紫紅,喘着粗氣,解下水袋遞去,說道:“你先到後面歇着。”又向身後一名哨尉說道:“你速領五十人潛行到敵後,將齊川城外周圍三十里的情況給我摸清楚。其餘人下馬休息,準備埋鍋做飯。”

張仲道不解道:“為何不趁隙進入齊川,現在齊川城北側應該還留有空檔。”

徐汝愚也不介意他的質疑,聲音稍稍提高,以便圍在自己身側的將官都能聽到:“要進齊川城隨時都可以進去,許伯當再能,怕也無法用他的精騎將澤湖封鎖起來。”齊川城西北城牆距澤湖水只有六七百步,在如此狹窄的地帶,許伯當也無力加以重兵封鎖,免得來自城頭、湖上兩面的夾擊。眾人緊張神色也就稍稍鬆弛,徐汝愚繼續說道:“許伯當應該想不到我們離他這麼近,不準備點見面禮就進齊川城,曾益行會說我們沒有禮數的。”

眾人皆因他輕鬆語氣笑了起來,不再緊張不安。兩月來,在他治下操習演練,屢屢力克對手,雖說至今還沒有經歷實戰,卻對他油然生出一種信任。

張仲道見他能輕易消除眾人緊張情緒,也甚感佩服,將他拉到一邊,還是有些擔憂的問道:“若是許伯當立時攻城怎麼辦?我們就是騷擾他的後方也改變不了大局啊。”

“他憑什麼攻城,難道還像攻毗陵那樣?”

“你是說齊川周圍無石場,許伯當要用石炮弩攻城需從毗陵那邊運來石彈。”

徐汝愚暗道:張仲道心思本就不似他相貌所顯的那麼粗獷,經過演練慘敗之後,痛定思痛,重視起兵謀將略來,見識也就遠高於常人,自已稍加點撥,就能想透關鍵所在,宛陵又添一員大將了。口裡卻不動聲色的說道:“想要破襲齊川城牆,需要數十鈞以上的巨石才行,這裡巨石彈從毗陵運來頗需功夫。現在許伯當的二十架石炮弩應該留在他的輜重營中。”

張仲道喜道:“許伯當若是沒有這二十石炮弩,也只能望齊川興嘆了。”

徐汝愚心想:許伯若是只這點伎倆,也不足將東海攪得如此腥風血雨,不願破壞他的好心情,也就不開口言破。

向晚暑氣不消,火雲燒天,打探軍情的五十名軍士陸續返回。

徐汝愚與眾人披掛整齊,馬口銜枚,馬蹄踏在軟泥地中,也不怕發出聲響,一行人向漸深的暮色中掩去。

上弦半月懸升一樹高,月輝如水,水田中粼遴倒映,像是藏了無數個月亮一般。

徐汝愚站在一處緩坡上,望着月下起伏綿延的軍帳在眼前無盡無垠的展開,心中一陣發怵。又想到這是自己第一次領兵實戰,手心不由微微滲汗。心中默默計算最外的輜重營以及內側營帳的數量。

徐汝愚捅捅張仲道,小聲說道:“你先帶四哨騎兵向輜重營門衝去,然後向新豐方向逃逸,待你引開周圍敵人之後,我就領餘下一哨人馬衝進放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