崇禎話音落下後,曹化淳就認真記下,親自前往內閣。
這時,諸位閣臣卻並不在內閣里,而是站在會極橋上,遠遠觀望着,一個個朝臣從乾清宮進進出出。
在以往, 內閣才是朝政的中心,凡事在內閣集中,處理,而後前往乾清宮彙報。在出內閣之前,事情的大體處理方案已經定下,去乾清宮, 就是一個過場,除了他們不想決定, 不肯背鍋的事。
張瑞圖瞥了眼在場的幾人, 道:“你們都與他們聊過了吧?”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默默不語。
對於六部架空內閣,他們都很不滿,私底下已經對六部九寺進行了或明或暗的警告。
但很明顯,並沒有什麼作用。
黃立極抱着手,目看着全身罩在黑衣里的駱養性離去。
張瑞圖瞥了他一眼,道:“元輔,大理寺那邊將卷宗上來了,馮銓等一干十二人,斬立決,三十三人遣戍,一百餘人革職查辦, 永不敘用, 並追贓一百萬兩。”
黃立極已經看到曹化淳從乾清宮出來, 淡淡道:“你想說什麼?”
張瑞圖最討厭黃立極這種一副事不關己的模樣,不由哼了一聲, 道:“元輔,從施鳯來,來宗道,錢龍錫,到馮銓,已經去了四個了,您就真不怕哪一天,這火,燒到您頭上?”
新官上任三把火,何況是皇帝。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等人都看向黃立極,他們一直希望黃立極能站出來。只有這首輔站出來,他們才能與新皇帝抗爭,否則只能任由操弄。
黃立極面無表情,見曹化淳直奔內閣而來,道:“我若是有罪, 自當被嚴懲,諸位同僚若是心中無鬼,又懼怕什麼?”
幾個人盯着黃立極的表情都很冷漠,不善。
現在的官員,上上下下,有幾個是乾淨的?再說了,新皇帝真有整你,隨便一個由頭就行,一定需要什麼證據嗎?
周應秋沉默不語,楊景辰向來是透明人,崔呈秀神情冷漠,周道登狀若有所思。
就是每一個人說話。
張瑞圖見他們這樣,心裡來氣,索性冷哼一聲,也不再說話。
就在這時,曹化淳來到了會極橋。
他見一眾閣老,簡直是特意迎接他,笑呵呵的抬手道:“諸位閣老,這是?”
面對司禮監的大太監,哪怕是眾朝臣也不敢大意。
作為首輔,黃立極率先開口,道:“我等正在商討一些事情,不知曹太監這是?”
太監,是一種相當正式的官稱,公公,反而偏私下裡。
張瑞圖等人都看向曹化淳,這位是當今的貼身大太監,他的一言一行,都代表了那位的意思。
曹化淳將一眾人的表情盡收眼底,笑着道:“是這樣,剛剛在東暖閣,周侍郎舉薦了韓癀與溫體仁,陛下同意了,起複韓癀為翰林院事,充先帝實錄副總裁。溫體仁,復起為右都御史兼吏部右侍郎。”
黃立極等人還好,倒是崔呈秀,周應秋等人神情立變,雙眸閃過厲芒。
但在曹化淳目光中,又迅速消失,神情漠然,僵硬。
韓癀是東林人,溫體仁是韓癀的門生,這誰都知道。
這兩人的起複,是一種信號——東林復起!
閹黨與東林黨,是你死我活的惡鬥,如果東林復來,就預示着閹黨的末路!
崔呈秀,周應秋作為閹黨的骨幹中堅,殺害了不知道多少東林黨人。
東林黨人復來,他們絕無活着的道理!
張瑞圖,周道登也好不到哪裡去,他們與魏忠賢,與閹黨的關係也是說不清楚,再好的結果,也得是捲鋪蓋走人。
黃立極枯瘦臉角動了下,道:“韓癀原本文淵閣大學士,次輔,加翰林院事,充先帝實錄副總裁,是否有心不太合適?”
韓癀的地位非常高,曾是朱國楨與葉向高的副手,歷經四朝,現在遍觀朝野,能與他在資歷尚匹敵的,屈指可數。
曹化淳一怔,這個他沒有想過,頓了下道:“要不,元輔去問問陛下?”
黃立極注視着曹化淳片刻,旋即道:“如此小事,就不必再叨擾陛下,我去問問韓火廣,看看他的意思。”
火廣,韓癀的字。
曹化淳微笑,又瞥了眼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等人,故作遲疑了一會兒,忽然笑着道:“諸位閣老,咱家聽說,有閣老,近來在找六部的麻煩?”
張瑞圖等人立時收回看向曹化淳的目光,各有表情,彷彿沒有聽到。
架空內閣,固然是六部九寺乾的,可授意的,肯定是乾清宮主人。
有些事情,可以私底下說,私底下做,所有人都知道,但就是不能挑明了。
黃立極神色不變,道:“內閣與六部在一些事情上有爭執,這並不奇怪,總體來說,並無私怨,都是為了國事。”
“那就好那就好,”
曹化淳笑呵呵的道:“皇爺還擔心,又要讓他為難。”
黃立極微微躬身,其他人不發一言。
曹化淳見沒人說話了,與黃立極道:“元輔,可有話,要咱家轉給皇爺?”
黃立極稍稍沉吟,道:“沒有。”
曹化淳深深看了眼黃立極,轉身離去。
曹化淳走的遠一點,張瑞圖擰着眉,盯着黃立極道:“元輔,陛下明明給了台階,為什麼你不接?”
周道登,崔呈秀,周應秋,楊景辰同樣看着黃立極,臉上清晰的寫着‘不滿’兩個字。
他們都聽得出來,曹化淳的轉述,其實是宮裡給他們的‘台階’,黃立極提出的要求,只要不過分,乾清宮肯定會答應,讓他們下來。
偏偏黃立極拒絕了。
黃立極對於這些人的‘圍攻’毫不在意,目送了曹化淳一陣,轉述往內閣走,淡淡道:“你們要是有話與陛下說,現在就去乾清宮。”
張瑞圖看着黃立極的背影,心裡萬分惱火,卻沒有一點辦法。
這位是首輔,他要是繼續這樣悶聲不吭,他們也不能撬開他的嘴,讓他出聲。
崔呈秀,周應秋等人對視一眼,既憤怒於黃立極的無能,也擔心東林黨的復起。
眾人心裡有千言難出,有萬般擔心,最終只能強壓着,默默跟着迴轉內閣。
……
宮外,魏忠賢私宅。
正廳里。
沾滿了人,有三五個綉娘,小心翼翼的將一副巨大的‘大明山河圖’錦繡給小心翼翼的收起來。
魏忠賢在邊上看着,比她們還小心。
魏良卿,侯國興,客光先,傅應星等也都在,看着魏忠賢這麼緊張,他們也跟着緊張起來。
等綉娘收拾好,裝入盒子,魏忠賢一顆心才算放下,徹底鬆了口氣。
魏良卿挺着大肚子,見狀道:“叔父,陛下讓您去乾清宮當值,是不是說,以往的事,就既往不咎了?”
近來發生的種種事情,尤其是馮銓的事,誰不知道馮銓是魏忠賢的乾兒子,馮銓下獄,魏忠賢能撇的乾淨?
但,任由朝野怎麼彈劾,就是沒動魏忠賢分毫。
魏忠賢將盒子放到身邊,拿起茶杯喝了一口氣,定了定神,看着魏良卿等一眾親信,道:“沒那麼簡單,不過,問題也不大。”
傅應星手裡捧着一個盒子,上前道:“舅父,這是您要我找的夜明珠,能找到的最大最好的了,您是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