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崇禎在椅子上坐下,笑着道:“不管他,說我們的事。上次畢卿家說到哪了,鹽政?展開,詳細說說。”

曹於汴雖然很在意魏忠賢,見崇禎這麼說,不敢追問,應聲坐下。

畢自嚴仔細琢磨了一下措辭,道:“文忠公所推行的‘一條鞭法’,是‘兩稅法’發展而來,神宗朝前期,朝廷賦稅充足,各地府庫滿倉,太倉一地的米粟可支數年,三年減免各省錢糧,高達一千萬兩。文忠公去後,所施政法,皆遭廢除,不過五年,府庫耗盡,每年國庫銳減。天啟初,已然每年不足六百萬,至今,每年不足兩百萬。其中鹽政之失,最為嚴重。現今的鹽政,已然是每年只能靠戶部賣一些鹽引,從鹽場到鹽課,轉運司等上下其手,再等入國庫,不足二十萬兩,與神宗朝十年相比,不足四十分之一……”

文忠公,指的是張居正。

崇禎聽着,神色沉思,等畢自嚴話音落下,道:“若想整頓嚴重,將鹽稅收入國庫,卿家認為,該如何做最有效率?”

大明國庫已經透支嚴重,支出卻與日俱增,當務之急,就是要充實國庫,迫在眉睫!

畢自嚴面露沉凝,默然一陣,道:“陛下,鹽政之失,不是一時之疾,想要整頓鹽政,要從鹽場開始,而後是鹽課,再到各大鹽商以及私鹽,想要重振鹽稅,得從根子出發。僅憑戶部,或者是朝廷傾力去做,未必能有效用。鹽場的鹽戶,鹽課上下的官員,各地的大鹽商,必然會處處阻撓,朝廷並非不想,而是……不能。”

崇禎眉頭一挑,旋即點頭,道:“卿家無需擔心顧忌,朕要聽的就是實話。你的意思朕懂了,我大明吏治崩壞,整頓鹽政,不是朝廷,不是戶部,也不是一個人,一批人,想做就能做到的,這個道理朕懂。”

在完全崩壞的吏治環境下,做事的人,不但做不成,還會遭遇孤立,排擠,攻擊,構陷,往往下場凄慘。

久而久之,沒人敢做了。

曹於汴,王永光兩人目光思索,他們在官場混跡幾十年,更為明白畢自嚴話中的意思。

“不過,亂世用重典!”

崇禎只是頓了下,隨即果斷沉聲道:“鹽稅,朕一定要收回來!朕的想法是,既然現在的官員不能用,咱們就另起爐灶。先解決鹽場的問題,對鹽場大加整頓,而後,繞開鹽課,戶部重新設立機構,同時,招募各省大商人作為代理,由他們認購,而後層層轉發。這其中,必須要有嚴格的法度、機構去保障,同時,對於私鹽,不法的商販進行嚴厲的打擊……以形成一套全新的鹽政,儘可能避開那些齷齪……”

畢自嚴聽着神色微變,等崇禎說完,細細思索,猶豫着道:“陛下,如果真要這麼做,臣擔心,怕是會掀起軒然大波,不止是朝廷,地方上的官員定然也不同意,各地大鹽商再不配合,藏鹽不出,立時民怨騰起,天下沸然……”

崇禎心頭一驚——他把事情想簡單了!

曹於汴看着崇禎的神情,微微低頭,道:“陛下,泰昌年間,朝廷曾要增加鹽稅,就出現了大鹽商抬高鹽價,各省府州縣叫苦不迭,朝廷被迫就範,放棄了加稅……”

崇禎心頭湧起怒火,大明,已經崩壞到想要增加一點鹽稅都不行的地步了?!

崇禎臉角鼓動,雙眼閃爍着火星,片刻,他就微笑着,道:“其實,這固然有鹽政崩壞,難以運轉的原因,也是朝廷畏怯,不敢做事,怕擔責任。”

畢自嚴躬着身,這句話,着實誅心。

崇禎拿起茶杯,心裡飛速轉動,茶杯沒碰到嘴,他猛的又放下,看着畢自嚴,道:“卿家,我們現在要做的,就是前期準備,戶部要做的,第一,挑選精幹人手,組建新的鹽課,同時,要準備接手各大鹽場,對鹽場嚴肅整頓。第二,戶部要拿出一個鹽政的具體施行條陳來,要解決目前鹽政的弊端,將鹽稅收入國庫。第三,與各地大鹽商進行秘密接觸,各省都要有,選擇一些可靠的人,必要的話,再囤積一些鹽,以應對不時之需……”

不止是畢自嚴,曹於汴,王永光都是面色一變,吃驚的看着崇禎。

戶部想要接手各大鹽場,哪那麼容易!

鹽場里根深蒂固,世襲數代的鹽戶,怎麼可能答應?

鹽稅涉及太廣,牽扯太多,朝廷里盤根錯節,黨爭酷烈,處處掣肘。

只要消息傳出,稍稍扯皮,戶部的人都未必能派出京!

畢自嚴剛要開口,崇禎就淡淡道:“其他問題,卿家不用擔心,朕來辦。”

崇禎的心裡,已然有了想法。

畢自嚴還要再說,崇禎卻道:“這個且放着,不時一蹴而就的事。卿家說說別的。”

畢自嚴眼神里有憂色,他隱約感覺崇禎似乎有了想法,有些不安的擔心這位年輕的新皇帝貿然動作,會捅了馬蜂窩。

但崇禎不肯多說,他也不能繼續追問,頓了頓,畢自嚴從懷裡掏出了一枚銅錢與一張寶鈔,道:“陛下,改元之後,要鑄崇禎通寶,請陛下御覽。”

崇禎不意外,這是新朝慣常操作,接過來,拿在手裡,仔仔細細的觀察。

‘倒是沒什麼特別……’

這銅錢,看似精細,實則十分粗糙,寶鈔更是,起碼的防偽都沒有。

崇禎前前後後,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搖了搖頭,道:“這銅錢無所謂,沒什麼用。這寶鈔是紙幣,起碼的防偽還是……”

說到這裡,崇禎話頭忽然頓了,雙眼灼灼發光,他心裡陡然冒出了一個想法!

‘紙幣!沒錯,紙幣!’

接着,崇禎臉上露出興奮之色,忍不住的道:“對,紙幣!對對對,紙幣!有了紙幣,就能極大的緩解國庫了,並且,能將那些藏銀拿出來流通,一舉多得,一舉多得……”

崇禎激動了起來,將已經要放下的寶鈔拿起來,翻來覆去的看去,如同寶貝一般。

畢自嚴看着崇禎突然激動,與王永光,曹於汴對視一眼,看着二人同樣不解,強忍一陣,還是道:“陛下,這寶鈔,自宣宗以來,就一直崩壞,嘉靖之後,就無人敢接……”

畢自嚴沒有直接說,又不言自明——新朝鑄就新幣、寶鈔,都是走走形式,一點用都沒有!

崇禎自然聽得明白,依舊是滿臉的笑容,雙眼閃動,笑呵呵的道:“這個你們不用管,將國庫打掃一下,準備接收銀子吧。”

畢自嚴愣神,他越發覺得,有些看不懂眼前這個十六歲的新皇帝了。

不止是他,曹於汴,王永光看着崇禎,同樣困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