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同光二年(917)的正旦大朝會,是今上時隔兩年後再度出席如此重要的場合。

冗長的程序與以往差不多,最大的變化就是多了安西道數州的朝集使來到了長安,進獻貢物。

伊州使者進獻了香棗、胡桐淚(胡楊樹脂)。

西州使者進獻了棉布、葡萄酒、刺蜜(駱駝刺葉中分泌凝結成的糖粒)。

庭州使者進獻了速霍角(羚羊角)、野馬胯革。

焉耆使者進獻了氈毯、阿魏(一種藥材)、硼砂、扁桃仁(巴旦木)。

東西不多,也沒多貴重,但昭示了新朝的赫赫武功。

其他道、州使者見之,也與有榮焉。

所以,不要覺得這種儀式很冗長、枯燥,它是真的有用。

天下各州使者每年來一次,隨行十餘、數十人,一待就是三四個月,極大增強了各州對中樞朝廷的向心力。

其次,類似這種對外戰爭的勝利,也會讓他們心有觸動,面上有光,回去之後一宣傳,有安定人心的作用。

邵樹德多年征戰,連戰連勝,固然讓人不敢造次。但這種事也需要更多的人來宣傳,宣傳得越多,效果越好。

外邦使者、各部酋豪的代表也參加了朝會,他們受到的“教育意義”更大。

冗長的儀式結束之後,老規矩,廊下賜宴。

帝後二人講了幾句話,略略飲了一杯酒,便離去了。

他們一走,氣氛漸漸熱烈了起來。

作為忠順碎葉王世子,敦欲今天穿上了七品文散官的朝服,頗有幾分模樣——講真,他這人的賣相還是不錯的。

不知道鴻臚寺怎麼安排的,前高昌國主、朝散郎毗伽坐在他旁邊。

“你說,當年你阿爺就那麼想不開,非要來打我們,最後讓波斯人撿了便宜。”敦欲放下酒樽,扭頭看向毗伽,說道:“你們最後也沒落着好,讓大夏給滅了。”

他最近被授予散官,又娶了刑部侍郎李德休的孫女,正是春風得意的時候。二兩貓尿下去後,看着鄰座的死對頭毗伽,不由地出言嘲諷。

“你們自己弱,怪得了誰?”毗伽心情不好,直接嗆回去了。

“哈哈。”敦欲笑了,道:“我們弱,但識時務啊。我父是大夏忠順碎葉王,我是王世子,你有什麼?”

毗伽無言以對,但喝悶酒。

不一會兒,中官韓贄走了過來。敦欲立刻起身行禮,毗伽也不情不願地站了起來,草草一禮。

“聖人召見二位。”韓贄言簡意賅地說道。

“何事?”毗伽下意識脫口而出。

以他現在的身份、地位,聖人最好忘了他,那樣活得夠長久,被召見真不是什麼好事。

“廉婕妤已有兩年未見朝散郎,求得聖人允准,今日可見上一面。”韓贄心情好,耐心回了一句。

“我娘親?她怎麼是婕妤?”毗伽的臉色一下子難看了。

有些事不怪他。亡國之君,在洛陽如同瘟神一般,少有人接觸,消息自然不靈通,什麼都不知道。

自明獻皇后趙氏走後,充媛張惠心中鬱結,不過年余,便離世而去。

同光元年初,脩儀裴氏也突發疾病,薨。

彼時聖人還在征戰,這些位置便空了下來。回來之後,大行冊封,以儲氏為貴妃,以種氏為昭儀、以述律氏為脩儀、以江氏為充媛。

廉氏生下過皇子,肚裡還懷着一個,得封婕妤,本就是應有之意。

蒙氏、偰氏、阿迭氏也一併得封。

如此一來,後宮再度充實了,目前共有嬪御二十三人——不過,按照邵樹德私下裡的話來說便是,“堪用者不足一半”。

“至於朝請郎,聖人則有要事交代。”韓贄說道。

敦欲幸災樂禍地看了毗伽一眼,理了理袍服,道:“我這便去。”

毗伽本不想整理袍服,但想到要給母親留下個好印象,便稍稍整理了下。

三人很快離去。

宴中觥籌交錯,官員們推杯換盞,談笑風生,盡享着太平繁華的光景,無人注意到角落裡悄然離開的敦欲、毗伽。

這個世界,有勝利者,有失敗者,有得意者,有落寞者,本就如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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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敦欲你好生收拾一下,元宵節後就離京吧。”大明宮承香殿內,邵樹德說道。

甫一進殿,毗伽沒想到聖人的注意力居然在敦欲身上,只用餘光瞄了他一眼,便專心對着敦欲說話。

旁邊母親廉氏招了招手,示意他過去。

看着母親明顯凸起的肚子,毗伽心中五味雜陳。

他原本設想過自己的心情:憤怒,外加一點點恥辱感帶來的說不清的情緒。可在看到端坐在那裡的聖人時,就如同老鼠見了貓,什麼勇氣都煙消雲散了,渾身起了一層雞皮疙瘩,甚至有抑制不住的想顫抖的感覺。

很多人喜歡吹噓自己如何英勇,如何充滿男子氣概,但當他真正面對死亡的威脅時,真實的表現會令他自己都難以想象。

怎麼會這麼慫?

“娘親。”毗伽挪到廉氏面前,感覺才稍稍好受了一點。

廉氏輕嘆了口氣,低聲道:“再娶個新婦吧。”

毗伽低頭不語。

那一邊,邵樹德繼續說道:“你作為朕的使者,回趟碎葉吧,看望下汝父。”

敦欲滿腦子問號。就這事,讓我回去一趟?值得嗎?

老實說,來長安這段時日,得聖人賜宅,又娶了新婦,見識了很多事情,正在興頭上呢,根本不想回去。

邵樹德咳嗽了下。

韓贄會意,走到敦欲身邊,附耳說了幾句。

敦欲恍然。

原來是想讓父親上表,請聖人加尊號“建文神武無上皇帝”啊。

也對,這事聖人只能暗示,不能明着來。

想想看,你派個欽差過去,堂而皇之要求人家上表,說出去不好聽啊。這事,還是只能私下裡暗示。

敦欲這下知道自己的差事了:前往碎葉、伊麗、熱海三地,私下裡傳達聖人的意思。

另外還有一件重要的事:接觸西邊各部落,主要是烏古斯、可薩回鶻(非北庭、阿爾泰可薩回鶻)甚至是不里阿爾人。

烏古斯回鶻若願來投,可行冊封之事。

可薩回鶻、不里阿爾人主要是先行接觸,加強商貿。

“臣遵旨。”敦欲立刻應道。

雖然不舍長安,但有點事做也是好的。他看得出來,聖人十分重視這件事,並不僅僅是為了面上好看,背後還有更深的政治意義。

“你父親年前上奏,有葛邏祿部落覬覦汗位,意圖兵變,失敗後投奔波斯。”邵樹德又道:“也不知如今怎樣了。此番西行,不要帶什麼東西了,朕會令各驛站準備快馬,你速去速回吧。”

“遵旨。”敦欲心下一驚。

他知道這幾年父親的表現很不好,讓很多人輕視了。若非得了大夏冊封,葛邏祿人早就跳出來造反了。能隱忍到現在,已經是僥天之幸——父親心中應當有數,不然也不會識破葛邏祿人的陰謀。

與敦欲交代完畢後,邵樹德又喚來了毗伽。

“坐。”邵樹德指了指一張繩椅,說道。

毗伽撲通一聲跪下,待聽到“坐”這個字時,又暗罵自己昏了頭,於是順勢嗑了頭,然後坐到了椅子上。

殿內宮人盡皆捂嘴。

邵樹德也不禁莞爾,道:“廉婕妤都和你說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