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整個七月、八月,五品以上朝官們就忙得不可開交。

除正常工作外,新衙門的籌建、人員的選調、工作的交接、利益的分割等等,還有太多事,以至於他們把大部分精力都撲在了上面。

相比較南衙朝官,北衙理蕃院、樞密院就要輕鬆多了。

他們近期最主要的工作,就是有關漠北三城的。

最西邊位於後世科布多一帶的臨遠城,城周八里余,除輪換駐防的三千禁軍馬步兵士外,經過兩年時間的經營,已經有蕃漢民眾九百餘戶緣城開墾、定居。

科布多是個好地方,有森林、有河流、有湖泊、有山脈,地勢相對利於防守,農牧業資源足夠豐富,後世清軍還在這捕魚、打獵、屯田,為西征大軍提供補給——草原整體乾旱,但仔細找找,還是可以發現一些適宜農耕的地區的。

黑城子是現成的,不過經歷了重建,城周十五里上下,目前擁有定居百姓兩千二百餘戶,以種植黑麥、糜子為生,兼放牧牛羊。

這座城池,大抵是漠北三城的中樞核心了,援應哪個方向都較為便利。

黑城子是俗稱,現在的大名叫“無上城”。

東側的可敦城城周十里出頭,現只有五六百民戶,半為契丹,半為河東、河北兩地移民。

為免與陰山北麓渾氏的可敦城混淆,這座城池改名為“綏遠”。

進入七月下旬之後,綏遠城一帶屢遭寇邊。不光有阿保機帳下的契丹人,還有被他拉攏、引誘,或者自覺難以忍受大夏“壓榨”、“管制”的韃靼、室韋部落。

南、北二衙樞密院聞訊,奏請聖人後,立刻簽發調兵令,禁軍派馬兵萬人,徵發遼東府兵萬人、諸部蕃兵兩萬,北上索敵。

不過,大軍尚未齊聚,遼東府兵一部先鋒剛至,還沒來得及交手呢,便有不少契丹人及附庸部族來降。

他們並不以部落為主,而是分為一個個小氏族,看樣子內部意見也不統一,有人願降,有人不願,一片混亂。

審訊之後,得知阿保機早已帶人遠竄,這次南下劫掠,不過是臨走時搶點東西罷了。

先鋒部隊派人追擊,攔截了不少跑得慢的部落。他們見跑不掉,便順勢投降了。

朝命將所有降人貶為奴隸,不出意外又引起叛亂,好一番廝殺之後,大部復降,被打散之後,發往遼東諸州,予府兵為奴。

來了這麼一批人,遼東道的府兵部曲基本算是齊了。

從唐末到同光五年,二三十年的時光,不斷安置雜牌,至此基本算是把歷史欠賬給補上了——今年,奉國軍最後五千人中,抽調三千人補入禁軍各部,餘下兩千人至穆州為府兵。

算上安東府,整整七萬七千府兵,二十萬戶部曲。遼東是畸形的,毫無疑問,彷彿一個大型奴隸制社會。

這個社會中有一小部分人上人、一半正常人、接近一半的事實上的奴隸,外加一部分野人,民族混雜,野蠻兇悍,起碼還需要幾十年的穩定時光,才能徹底交融消化,成為穩固的地盤。

值得慶幸的是,大夏王朝如旭日初升,有這個時間來積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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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月初五,邵樹德親自召開南北衙及東宮屬官,在觀風殿內討論由趙光逢、蕭蘧二人整理提出的財稅改革草案。

太子本人也到場了。

出外巡視這麼久,他對民間疾苦的認識更加深刻,對底層官場的實際情況更加清楚。邵樹德曾與他長談過,發現兒子的施政理念也在隨之改變,心中非常滿意,看樣子多出去走走看看還是有必要的。

而在討論財稅改革草案之前,正好藉著北邊草原的消息,邵樹德看向楊爚,問道:“楊卿,你遞上來的有關草原諸部賦役的奏疏,朕一直留中未發,思來想去這麼些時日,覺得還是要慎重施行。”

“陛下有何吩咐?”楊爚問道。

“此番有數個部落響應阿保機,為何?”邵樹德反問道。

“草原部落不服管教,縱然一時懾於天威,時間長了,還是會有反覆。”楊爚答道。

邵樹德點了點頭,又問道:“這樣的部落多嗎?”

“不多。”

其實形勢明擺着的。大部分部落並不是被打服的,而是隨大流,來到黑城子參加國人會議,推選邵樹德為無上可汗。

但人一上百,形形色色,總有人不服氣,敢冒天下之大不韙,勾連外敵,遽起發難。

還好,這樣的人只是少數,草原政治倫理還沒被破壞得一乾二淨。

但正如楊爚所說,因為頻繁的戰爭,草原部落承受的壓力很大,不滿一直在累積,縱然去年賑災,刷了一波好感,也只是讓大部分人稍稍鬆了一口氣。

如果此時徵收重稅,定然會產生官逼民反之事,因為他們是真的窮。

“漠北三城,各有鎮使、理蕃院官衙,分領部落數十。”邵樹德說道:“傳令下去,各部落象徵性交一點即可,以牲畜、皮子充抵,具體數額你們斟酌下。”

按照邵樹德本意,草原諸部可以完全免稅,因為真看不上他們那點財貨。

內地一些地方同樣如此。比如,朝廷壓根不會從安西道拿走一文錢的賦稅,甚至還多有補助,以加快地方建設。

被分成三大塊的漠北草原同理,沒必要用他們的錢。

但用不用是一回事,收不收則是另一回事。

流官、駐軍、收稅,是實控乃至主權的三大象徵。

臨遠、無上、綏遠三城鎮守使分管軍事,理蕃院派出的梅錄分管民政,三城各有三千禁軍屯駐,前兩項主權已經行使了,現在只剩下最後一項收稅。

收還是要收的,哪怕象徵性交一點,哪怕這些稅最終還是用在他們身上,這個過程一定要有。

以楊爚為首的理蕃院系統,之前定下了一份詳細的草原徵稅方案,甚至具體到了某個部落要交多少牲畜、多少皮子。

方案做得很詳細,說明幾年下來,他們已經把漠北草原的情況摸得比較清楚了,這很好。唯一的問題是收取的稅有點重了,基本是按照“什一稅”的標準來的。短時間內或還好,時間長了定然出亂子——即便不敢造反,我走還不行嗎?

“臣遵旨。”楊爚與幾位下屬互相看了看,決定回去修改徵稅標準。

窮一點的部落,交個十匹八匹馬、牛、駱駝了事。

富一點的部落,略微多交一些。

作為賦稅徵收上來的牲畜,分送至三城,交由當地的梅錄管理,作為官牧的補充。

官牧畜養的牲畜多了,就出售一部分至中原,換成茶葉、瓷器、絲綢等奢侈品,再出售給草原貴人,所得錢財就留在當地,應付各項開支,比如向屯墾百姓購糧賑災等等。

在聖人眼中,整個漠北草原的地位和安西道一樣,是需要財政補貼的地方。

“太子有什麼看法?”邵樹德看向兒子,又問道。

“陛下,兒曾至大鮮卑嶺巡視,草原諸部確實困苦。”邵承節說道:“五年西征,他們起碼參與了三年,消耗極大。不少人甚至淪落為牧奴,為頭人放牧,生活一落千丈。不然的話,阿保機也不可能煽動那麼多人跟着他造反。而今財稅改革,兒全程看下來,對漢地所施行的方案並無意見,唯覺草原賦稅過重。今消其重稅,兒覺得甚好,不過就是花點錢罷了,漠北那幾十萬人,朝廷還養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