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聽徐懷坐於長案之後悠然說畢生志不會止於驅逐胡虜、收復中原,更想着要將河隴、河湟、燕雲等地納入帝國版圖,徹底摧毀赤扈人的有生力量,油然間那種氣吞萬里如虎的氣度,不要說錢擇瑞、顧藩、王番等人了,就連老謀深算或近年來清靜養性的周鶴、喬繼恩、武威郡王趙翼也都禁不住心蕩神移。

大越立朝一百六十餘年,相比較前朝,燕云為契丹所奪,河隴、河湟等地又為党項盤踞,西域更是遠在河隴、河湟之外,鞭長莫及。

大越最為輝煌的時期乃是熙宗年間收復河湟地區,但也僅是曇花一現,短短二三十年就得而復失。

而哪怕在中原王朝極盛之時,也都未曾將遼闊高寒的吐蕃高地納入過版圖,反倒是自高地崛起、一度強盛無匹的吐蕃王朝曾經還嚴重威脅到中原王朝的存亡。

天宣年間即便有王稟等大臣堅決反對,但朝中主流聲音還是堅持與赤扈約盟、共擊契丹;錢擇瑞當時地位雖低微,僅是嵐州錄事參軍,卻與郭仲熊等人都是主戰派一員,曾多次上書力主對契丹作戰,單純是滿朝文武幼稚、輕信於人嗎?

徐懷從來都沒有這麼簡單粗暴的去看待當時的

“主戰派”,也很清楚收復為契丹侵奪的燕雲地區,實是大越立朝一百多年朝野都沒有磨滅的夢想;太宗皇帝生前還留下

“收復燕雲者異姓可封王”的遺詔。再者,文治武功之盛,莫過開疆拓土。

漢末曹魏得入武廟者,唯張遼、鄧艾二人。鄧艾有滅國之功,而張遼能勝過同時期的諸多曹魏名將,非是其威震逍遙津,實是白狼山一戰為曹操前驅率突騎潰擊烏桓主力。

周鶴年逾七旬,在朝中也主要以京襄的反對者面目示人,紹隆帝登基也曲意附從於潛邸系。

雖然這次再度做對選擇,但他心裡也做好將左相之位拱手讓出、歸隱田園的心理準備。

此時聽徐懷抒心中之志,周鶴也禁不住神色一振。他內心深處渴望能平安歸隱田園,但也知道徐懷他日真要能重現漢唐極盛時的疆域,附驥其後、恭逢盛事的文武將臣在歷史上的地位也將變得完全不一樣。

徐懷也不是空抒情懷,拿話忽悠人,飲茶與眾人談邛崍山道,談京襄初成規模的毛紡織業,談燕部在邛崍山以西對吐蕃諸部的作戰。

穿越天氣、地理環境殘酷的吐蕃高地,進入邛崍山西麓休生養息,契丹殘部僅剩族眾八萬稍多一些;其中大多數還是西山胡等兼并或隨行從雲朔南遷的蕃部,真正的契丹本族人丁僅剩五六千人。

蕭林石與石海、撒魯合等燕部上層都已放棄不切實際的復國妄想。淠口一役結束後,蕭林石就看到徐懷註定將掌控大越朝野,因此在蕭燕菡率部羈押三千多色目俘虜返回打箭爐後,他就遣使到潢川見徐懷,希望徐懷掌控下的朝廷能同意在邛崍山以西新置一州,燕部可以以羈縻州的形式接受大越的統制。

歷朝歷代以來,中原王朝即便在強盛之時,對距離遙遠或地形複雜的邊地、接壤勢力,常常因為直接統治成本太過高昂,而將其納入藩屬國之列進行鉗制。

藩屬國除了表面的臣服以及一些象徵意義的朝貢外,基本上保持獨立;中原王朝通常也不會將藩屬國視為自身一部分。

中原王朝強盛之時,也會有很多實力不那麼強的異族勢力投附過來,朝廷常常會將他們安置在邊境定居,進行羈縻統制。

羈縻州縣的長官雖說部族首領世襲,內部事務自治,只需要進行象徵性的進貢,但比起藩屬國需要承擔更多的責任。

比如忠於中原王朝,不得對周邊羈縻州縣擅動兵釁,不得侵擾內地州縣,遇到大的戰事,需要接受朝廷的徵召派出軍隊參戰,通常會被視為王朝疆域的一部分。

羈縻州縣的地盤也相對小得多。蕭林石從契丹殘部目前實力出發,希望能在邛崍山以西獲封羈縻州,可以說是極有分寸的。

不過,徐懷希望契丹殘部能在邛崍山以西發揮更大的作用,想着在邛崍山以西封國,以契丹殘部主之,蠶食、兼并朵甘六崗等地。

封國又不同於藩屬國、羈縻州縣,權力直接來源於天子分封,即便會賜予不同程度的自治權,但在法統上卻無可爭議的會被視為中原王朝的一部分。

當然,中樞覺得有必要,也可以伸手掌握封國一部分的軍政及人事任命大權,甚至僅使諸侯王

“唯得衣食租稅”,而不得參與地方上的軍政之事。不談氣吞萬里如虎的遠大抱負,大軍渡淮北征,要與赤扈人的騎兵主力決戰於河陝、河東等地,京襄就需要源源不斷補充更多的戰馬,需要源源不斷編練更大規模的騎兵部隊。

契丹殘部這次南遷牧群損失極大,目前也難以維持這麼大規模的戰馬供應。

僅僅考慮這點,朝廷就需要支持契丹殘部據邛崍山西麓往吐蕃高地縱深進行擴張、兼并;這麼做,同時也是防止吐蕃諸部為赤扈人徹底控制,反過來成為大越西邊的隱患。

更不要說吐蕃諸部的選擇,對西南方向的大理國也將產生致命的影響。

然而以契丹殘部此時的實力,能守住邛崍山以西的打箭爐都有些吃力,還擔心朵甘諸部吐蕃隨時有可能會進一步聯合起來對邛崍山西麓發起進攻。

徐懷後續要對契丹殘部進行更大幅度的加強,甚至會支持契丹殘部兼并一部分吐蕃部族,但也不希望在邛崍來以西為未來的華夏培養一個潛在的強大敵人。

封國至少是眼下一個較為現實可行、對立功無數的契丹殘部也相對公平的選擇,可以將契丹殘部從文化及法統上都徹底融入華夏。

同時徐懷這次還決意將黎州由羈縻州改為經制州,由朱芝出知黎州事,趙善兼領通判、兵馬都監等職,圍繞邛崍山道新增九黎等縣,加強對邛崍山南麓的統治,進一步拓寬、修繕邛崍山道,加強與契丹殘部所封西燕郡國的聯絡。

至於這次牽涉進

“逃京事變”里的汪伯潛、晉庄成、錢尚端、張辛、羅楠光等人,徐懷也無意大開殺戒,夷其三族九族。

他決定將汪伯潛等人包括在內,及

“其父族四、母族三、妻族二”九族老少,連同建鄴這段時間以來作姦犯科之眾,都流徙到邛崍山南麓、西麓,以實黎州及西燕郡國。

除了對戰馬的迫切需求,中原的毛紡織業想要真正得到發展,對長絨羊的牧養需求,也非三五十萬頭就能滿足。

而發展起來的毛紡織業,反過來加劇對羊毛羊絨的需求,也將促進中原與邛崍山以西邊地的商貿活動,實際也將大幅降減中樞直接控制黎州等地邊州的投入與成本。

大越立朝以來,各種榷賣歲入以及市易稅、過稅占租賦的比例,要遠遠高過歷朝歷代,周鶴、顧藩、王番等人對初級工業及商品經濟,也有着前人所不及的認識。

僅以織紡為例,包括兩浙、兩江地區在內的江南諸州縣,每年作為賦稅進行征納的絲織品高達一百萬匹,棉麻織物更是高達三百萬匹。

這主要得益於兩浙、兩江地區遠比他地高度發展的棉麻種植、桑蠶養殖以及織紡等業。

倘若各地的毛紡織業最終能發展到江南織造業十之二三的規模,包括傳統的士臣群體在內,中樞就有足夠的動力支持西燕郡國對吐蕃高地進行兼并擴張了,而不會將其視為勞民傷財、窮兵黷武。

對於徐懷要為契丹殘部在邛崍山以西設立郡國的設想,也令錢擇瑞、武威郡王趙翼、喬繼恩他們若有所思。

不過,要商談的事情太多,僅僅商議遷都及契丹殘部封國等事,不知不覺間夜色已深。

周鶴等人先告辭離開,徐懷卻還沒有辦法歇下,陳松澤、鄭屠陪同晉龍泉走過來。

晉龍泉此時已知徐懷對晉家老小的處置。雖說所有跟晉家有所牽涉的人,都要流充到邛崍山以西苦寒之地,都不知道接下來三五年內會有多少老弱婦孺死於疫病,但也好過直接在建鄴城被殺得人頭滾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