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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個時辰後,仇恆一家皆以用完飯食,每人端着一杯熱熱的清茶小口的喝着。

“謝大少爺,可有筆墨?”

喝完茶,仇恆只覺得渾身舒暢,就是脖子和手腕上的傷也感覺不到疼痛了。他放下茶盞,看了眼坐在他身邊的謝向榮,淡淡的說道。

“筆墨?”

謝向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仇大學士這是要給他寫薦書啊。

按下心底的激動,謝向榮忙扭頭對澄泥吩咐道:“還不快去馬車上把文房四寶取來?”

向來機靈的澄泥卻沒有動,而是笑嘻嘻的說:“大少爺,不用這麼著急。”

謝向榮皺眉,語帶警告的說道:“澄泥?!”這個臭小子,當著仇大學士還敢這般,真是欠收拾。

澄泥卻一點兒都不怕,仍嬉皮笑臉的說:“待會兒您就知道啦!”

仇恆聽了這對主僕的話,心頭一動,似是想到了什麼,眼底浮現出一抹不置信和隱隱的期許。

就在謝向榮忍不住怒氣準備訓斥貼身小廝的當兒,負責押解的差役趙一晃了過來,大聲喊道:“都聽着,謝老爺恰巧與咱們同路,王頭兒說了,既是同路,索性一起趕路更便宜。所以,待會兒你們一家……”

聽了前半句話,仇恆就確定自己猜對了,謝家、謝家為了幫他們一家,竟然做到了這個地步,真讓他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謝向榮滿臉驚喜,這時他才反應過來,屈起食指用力在澄泥額頭上敲了一記,“好你個澄泥,少爺跟前也敢搞鬼,快說,你是不是早就知道了?”

“疼、疼、疼~~”

澄泥捂着被敲疼的額頭,委屈的說道:“小的想給大少爺一個驚喜嘛,結果您還不領情!”

仇恆的家人們也都紛紛明白過來。消瘦的臉上都寫滿驚喜——太好了,終於不用徒步趕路了。

仇恆和他的兩個兒子更是覺得壓在心頭的大山被搬掉了,因為趙一表示,既然要坐馬車。戴枷鎖不方便,暫時先不用戴了。

“謝大少爺,雖說‘大恩不言謝’,可、可某實在想不出其它致謝的法子,所以——”

仇恆推開欣喜圍繞在身邊的兒子和妻子,緩步走到謝向榮面前,整了整衣袖,便要行禮致謝。

謝向榮慌忙雙手捧住,迭聲道:“使不得使不得,先生是要折煞小子嗎?”

仇恆低頭看着身高只到自己手臂的小少年。心中溢滿感動,他抽搭了下鼻子,道:“你尚未弱冠,應該還沒有取字,如果府上老爺不嫌仇某是不祥之人。某想贈你一表字。”

謝向榮大喜,彼時風俗,表字什麼的皆是有家中長輩或是德高之人所贈。而依着謝家的現狀,謝嘉樹有資格給謝向榮取字,畢竟謝嘉樹是長輩、還是個監生嘛,但相較於名滿天下的仇恆,卻是天差地別的存在。

請仇大學士給他賜字。真是想都不敢想、只會在夢中出現的好事兒啊。

壓着怦怦狂跳的胸口,謝向榮幾乎是小跑着奔到謝嘉樹跟前,拉他彎下腰,低聲耳語了幾句。

謝嘉樹也是一喜,連連點頭,最後直接領着謝向榮來到仇恆跟前。雙手抱拳,深深一禮,“先生肯為犬子賜字,真是謝家莫大的榮幸,謝嘉樹在此多謝了!”

謝向榮跟着行禮。

看到如此激動的謝氏父子。仇恆那在流放途中抹去的傲氣又回來了一些,他捋了捋頜下鬍鬚,思索片刻,道:“‘寧廉潔正直以自清乎’,自清兩字極好。”

遠遠站在角落裡的謝向晚聽了這句話,不由得一怔,唔,自清,這兩個字確實不錯。但仇大學士特意從屈原的這首《卜居》中選了這句話,是不是有什麼其它的寓意呢?

謝向晚記得很清楚,屈原的這首詩詞是他被流放三年後寫的,對照一下仇大學士的的現狀,他應該是還在迷茫中。正如屈原詩歌中所問的話語,仇大學士也想問問自己:到底是堅持本性、廉潔正直呢,還是屈從現實、委曲求全?

看來這次流放,讓仇大學士對自己的三觀產生了質疑,他的心性正在經歷巨大的變動。

當然,‘自清’兩字若是與謝向榮的情況聯繫起來,便有另外一個意思——出淤泥而不染,不要被家族的銅臭味兒熏染了,要保持‘自清’。

謝向晚勾了勾唇角,心道,這個仇恆還挺有意思呢。

謝嘉樹父子卻沒想這麼多,聽了仇大學士的話,細細咀嚼了一番,發現這兩個字果然極好,寓意好,還語出經典。兩人齊聲道謝。

自此,十歲的謝向榮便有了表字,再向人介紹自己的時候,他就可以自豪的說:“小子姓謝名向榮,表字自清,謝自清!”

有了賜字這一節,謝嘉樹對仇家人愈發照顧,親自撥了輛寬敞的馬車讓仇恆的家人乘坐。另外,還專門調撥了兩個粗使的小丫鬟過去服侍。

至於糕點、茶水之類的吃食,更是揀上好的給。

坐在舒適的馬車裡,手裡端着溫熱適當的茶水,面前炕桌上擺放着各種精緻的小糕點,車廂角落裡還放着熏香……如此美好的生活,讓被磋磨了十幾天的仇家家眷們激動得熱淚盈眶,尤其是仇老夫人,更是沒口子的念佛,直說‘老天保佑,遇到善人’之類的話。

念完了佛,仇老夫人又轉頭對坐在身側的兒媳婦說,“滴水之恩當湧泉相報,謝家此舉對咱們不啻於救命之恩,現在咱們落魄了,沒能力報答。但人家的恩情必須記得,我年紀大了,不定什麼時候就去了,你須得把這記在心上,日後有機會了,定要好好回報人家。”

仇夫人忙點頭,“是,媳婦記下來了!”

仇老夫人又將目光投向兩個孫子、孫媳,“你們也要牢記。”

四人原本正倚在車廂壁上休息,聽到老太太發話了。趕忙直起身子,點頭稱是。

許是今天的事對仇老夫人的觸動很大,她不但反覆叮囑兒媳婦、孫子、孫媳婦,就連幾個曾孫、曾孫女都沒有放過。

唯一沒有被叮囑的便是仇恆。不是老夫人不想說,而是仇恆並不在這輛馬車裡。

“先生,我寫好了,請您過目!”

謝向榮雙手捧着一張寫滿字的白紙送到仇恆面前,恭敬的說道。

仇恆斜倚在一個胖嘟嘟的靠枕上,雙眼微合,似是睡着的模樣。不得不說,謝家主人乘坐的這輛馬車就是舒適,讓腳上都走出泡來的仇恆一上來,沒坐多長時間。便有種想要睡覺的感覺。

不過,他既然要把謝向榮推薦給自己的好友,還需要考校一下他的功課,了解下謝向榮的水平到底是個什麼情況。

所以,一上馬車。仇恆也沒有廢話,直接說了個題目,讓謝向榮現場寫一篇文章出來。

謝嘉樹和謝向晚同坐在一側的車座上,靜靜的看着謝向榮做文章,而仇恆則眯着眼睛,似睡非睡的打發時間。

就在仇恆差一點兒被周公拉去下棋的時候,謝向榮交卷了。

仇恆猛地回過神兒來。緩緩睜開眼睛,伸手接過那紙,一目十行的閱讀着。

文章不長,仇恆很快就看完了,看完後,他眯着眼睛。細細咂摸了下,而後道:“從這篇文章上可以看出,你的功課很紮實,基礎打得很好,但年紀還是年輕了些。見識有限,寫文章,不只是背背先賢們的文章就能套用的,還需要又自己的見識。”

謝向榮連連點頭,這話陸離也說過,陳家家學的夫子也提到過。只是那時他的注意力全在院試上,根本沒有時間去增長‘見識’。

仇恆見謝向榮沒有因為被批評而面露失望,覺得這個孩子的心性穩定,確實是個可造之材,將他推薦給好友,倒也沒有辱沒了好友的名士招牌。

“不過,以你的年齡,能寫出這樣的文章亦是非常不易。且你為人忠厚、行事也穩重,我那位老友見了定會喜歡。”

一邊說著,仇恆一邊將文章放下,順手拿起謝向榮的毛筆,抽過一張宣紙,唰唰唰的寫起薦書來。

寫完了薦書,仇恆想了想,又抽紙寫了封給好友的信,信中將謝家與自己的淵源詳細講述了一遍,又強調謝向榮確實有才學,希望他能夠收入門下。

謝向榮乖覺的遞過去兩個信封。

仇恆將薦書和信分別放好、封口,然後一一交代給謝向榮,並且將好友的地址詳細的告訴謝嘉樹。

巧的很,仇恆的那位好友此刻正在川西的某座大山的道觀里清修,謝向榮完全可以在尋根的同時拜個老師。

這件心事了了,仇恆長長出了口氣,以他現在的情況,也只能回報這些了。

饒是如此,謝家父子三個都非常感激,謝嘉樹更是拍着胸脯保證:“先生放心,旁的我做不到,確保先生一家路上的安然卻是沒有問題!”他方才就給王頭兒塞了張一千兩的銀票,有銀子開路,一切都好說。

“有勞!”

感謝的話說得太多,就顯得有些廉價,仇恆都不好意思再開口道謝了。

不多會兒,一行人便來到了驛站。

王頭兒領着幾個差役從馬車裡跳下來,扭了扭脖子,伸了伸胳膊,而後拿來枷鎖,給仇恆父子三個戴上。這是事先商量好的,平常在路上,仇家人可以隨意,但到了驛站、或是出入城門的時候,卻需要戴枷鎖。

對此,仇恆很理解,現在也很配合的任由差人給他套上重重的枷鎖。

“頭兒,出事了,京中出事了!”

先眾人一步去驛站打招呼的趙一慌慌張張的跑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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