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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噓,噤聲!”

周至禮低聲呵斥了一句,眼角的餘光透過小小的馬車車窗掃到車座上的母親和嫂子,尤其是居於正位上的母親,老人家的臉色已經陰沉下來,顯是聽到了自己娘子的胡說八道。

蠢婦,難道她想到的那些自己會想不到?還要她巴巴的當著母親、二嫂的面兒說出來?

就算真的要提醒也換個沒人的時候哇。

真是愚蠢之極!

周至禮的妻子娘家姓童,原也是個書香門第的千金小姐,祖父曾經做過國子監祭酒,只可惜自童家祖父後,童家的男丁中再也沒有出過有出息的,童家也就此衰落下來。

過去,童氏上頭有出身高貴的大嫂壓着,又講究個清高,所以並沒有露出本性。

後來大兄大嫂都過世了,丈夫忽然成了世子,而她則搖身一變成了世子夫人,一朝得勢,壓抑多年的性情一下子都釋放出來。

在主持侯府中饋的時候,沒少做些讓人瞠目結舌的事兒。

幸而上頭還有個婆婆坐鎮,童氏才沒有太過分。

但幾年前,侯府出了事,一家人被發配西北衛所充作軍戶。許是沒了身份、禮法的限制,又許是驟逢大變導致性情有所改變,童氏從一個事事講究規矩、處處講究風雅的貴夫人,變成了個錙銖必較、貪婪市儈的潑婦。

整日里為了一文兩文的銀錢跟人計較不休,除了貪財、小氣,人也變得愈發懶惰。

可以說,在西北流放那幾年,童氏似是要把自己壓抑多年的真性情淋漓盡致的全都揮灑一遍,偏她到底是做過宗婦的人,在家裡也有些體面,就是襄陽侯夫人也不好訓得太狠。

畢竟一家人能全須全尾的從大清洗中活下來已是不易,兒媳婦性情大變也不是沒有原因。看在兒子的面子上,侯夫人次次都給童氏留了面子。

結果,童氏沒感覺到婆婆的慈愛,反而覺得婆婆老了、軟弱可欺了。便愈發張狂起來。

若不是周至禮身體不好,領不了差事,而養家的是庶出的二伯,童氏多少失了些底氣,否則,她會鬧得更凶。

“老三家的,又胡說什麼?我不是說了嗎,咱們現在不是在西北,你若再學那等市井潑婦,就別怪我家法從事了!”

襄陽侯夫人陳氏終於忍不住了。猛地睜開眼睛,冷冷的訓道。

過去她沒有嚴加管教童氏,一是看在兒子的面子,二來也是不想讓老二媳婦仗着老二掙錢而在家裡張狂起來,陳氏縱着童氏。不過是一種制衡的法子罷了。

三來嘛,西北衛所那種地方,住着的有流放的罪臣,更多的則是大字不識一個的粗鄙軍戶,跟這樣的人打交道,文縐縐的可不行,反倒是童氏那樣的潑婦模樣更便宜。

可現在不同了。她們不再是罪臣,而且老四已經謀得了官職,回京後,再尋些故舊走走關係,就是老三也能給他買個閑職,如此。她們周家哪怕不再是勛爵,可終究還是官宦人家。

既然是官宦人家,那就要講個規矩,侯府的那一套不能用了,至少也不能把在衛所時的那套不入流的惡習帶回來。

所以。從上路開始,只要有機會,陳氏就會訓誡、敲打童氏。

不過這次陳氏的態度更加嚴厲罷了。

也不能怪陳氏生氣,他們此行拐彎來揚州,一是為了周安然的婚事,二則也是想再讓謝親家幫幫忙。

一文錢難死英雄漢,當年周家落罪,一應家產全部查抄入官,就是她們幾個女人趁亂藏在身上的金銀飾物和銀票,也在流放途中和西北安家時花光了。

後來若不是有謝家的大力支援,她們一家人還真不回來呀。

吃人嘴短、拿人手短,用了謝家那麼多錢,慢說是陳氏了,就是想來耿直、驕傲的襄陽侯也無法說出‘不與商戶為伍’的狠話來。沒辦法,幾年貧困至極的生活,讓他們都改變了許多,對於銀錢也有了新的認識。

拋開了原來固守的一些規矩,襄陽侯也好、陳氏也好,對於謝家這門親事非常看重。不管是心疼孫女、希望她能有個好歸宿,還是念着當年謝家的援手想要報恩,亦或是為了謝家源源不斷的銀錢支持,陳氏都不會允許有人破壞掉這段大好姻緣。

而童氏,人還沒到謝家,就開始為了些銀錢胡說八道,車廂里坐着的幸好都是自家人,也沒人笑話,可若是童氏不長腦子,到了謝家後還敢這麼說,那豈不是要壞了家裡的大事?

單沖這一點,陳氏嚴厲些也正常。

還有個原因,陳氏是真心疼愛周安然這個孫女。周安然的父親是陳氏的長子,母親是陳氏的嫡親侄女,可以說,在周家的孫輩兒中,陳氏最喜歡周安然。

周至忠夫婦先後亡故後,陳氏更是把周安然接到了自己身邊悉心照顧,竭儘可能的為她擋去童氏和周安歌的種種挑釁和慢待。

而小陳氏留下來的嫁妝,也有陳氏妥善的保管着,決不讓童氏沾染半分。

只可惜,那些東西在抄家的時候也都被抄沒了……曾經的侯府千金,如今出嫁,竟然連個像樣的嫁妝都沒有。

周家不能陪送周安然什麼嫁妝,已經夠讓陳氏覺得傷心和愧疚了,童氏倒好,居然還有臉提什麼‘聘禮’,真是不知所謂。

陳氏也顧不得在外面了,她透過小小的車窗直直的看向周至禮,而後又掃了童氏一眼,冷冷的說道:“你們父親與我商量過了,謝家送的聘禮,我們家一樣不要,全都變作三丫頭的嫁妝。三丫頭可憐,小小年紀就沒了父母,前些年又受了那麼多苦,我們做長輩的,不能為她張目亦是夠對不住她了,決不能再做什麼讓孩子為難、丟臉的事。”

陳氏的聲音極低,但暗含威脅的說道:“我把話放在這裡,我不管你們在西北的時候是個什麼樣子,到了揚州,你們都給我規矩些,說話辦事前先想想自己是什麼身份,倘或誰壞了家裡的大事,或是得罪了貴人,老爺怎樣我不管,我卻是第一個不饒的。”

坐在一旁的周至孝娘子方氏低低的應了聲,“是,母親!”

車窗外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的周至禮尷尬的點點頭,“母親,兒、兒子明白。”

最後,陳氏的目光落在童氏身上,灼熱而狠戾,饒是童氏的臉皮和膽量在西北鍛煉得很是強悍,此刻也敗下陣來,小聲的應了一句:“是。”

不過剛說完,她又很是期待的抬起頭,跟婆婆討論,“娘,我們家小七和三丫頭也差不了幾歲,是不是她成親的時候,也能按照三丫頭的例?”

言下之意竟是在說,周家給周安然陪送多少嫁妝,那麼與周安然一起在揚州‘受苦’的周安歌也不能少了。

這個童氏,竟然還盯着那點子嫁妝。

陳氏心裡那個火呀,過去她怎麼就沒發現童氏這麼市儈、無恥?

深深吸了口氣,陳氏冷笑道:“沒問題,將來不管七丫頭的婆家給多少聘禮,我也是一樣不留,統統給七丫頭陪送過去。”就怕你未來的親家不如謝家大方,給不了太多的聘禮呢?!

童氏癟了癟嘴,她才不會想自己未來的親家會不會像謝家一樣豪富,她只在糾結一件事,那就是婆婆在和她玩文字遊戲、偷換概念的不想給自己女兒陪送與周安然一樣多的嫁妝。

哼,她就知道自家的婆婆是個偏心的,不管什麼事都偏向大房。大哥大嫂過世了,老婆子就一心拿那個克父又克母的臭丫頭當寶貝。有了好姻緣也是先緊着周安然。

明明自己女兒也在謝家住着,聽說與謝家大小姐、二少爺的關係也都不錯,而且算年紀,自己女兒只比謝家大少爺小兩歲,而周安然呢,卻比謝向榮大三歲,兩者相比,根本就是自己女兒最合適。

結果……

童氏心裡各種不平,她卻忘了,在最初聽說周安然與謝向榮定親的消息時,她在私下裡沒少和丈夫一起笑話侄女自甘下賤,竟然要嫁給個鹽商子。還戲稱,幸好文人?大哥早去了,就算活着,聽了這消息,估計也會被活活氣死呢。

方氏冷眼瞧着這對婆媳言語交鋒,心裡暗暗好笑:這就是堂堂侯夫人和世子夫人,談起錢來,竟也與市井的無知蠢婦強不到哪裡去呢。

車廂里的三個女人心思各異,另一邊的謝方和周至孝已經寒暄完畢,跟着周至孝來到馬車前,給陳氏等人行禮。

而後,謝方打頭,引着周家的車馬進了城,一路朝康山街趕去。

謝家已經接到消息,謝嘉樹領着謝向安迎了出來,客氣有禮的招待周家人。

襄陽侯,哦不,現在應該叫周老爺了,他經歷了五年的磨礪,人消瘦、蒼老了些,但精神極好,來到正堂後,便領着三個兒子要給謝嘉樹行禮,“我家的兩個丫頭,當年多虧親家出手相助,否則後果不堪設想,老朽在此多謝親家了!”

謝嘉樹忙起身閃開,笑着說道:“周老爺既然喚我一聲親家,那咱們就是一家人,呵呵,一家人還說什麼兩家話……”

話音未落,周至禮已經撇起了嘴,鼻子里輕嗤一聲,“切!”

ps:有點兒晚的一更,謝謝gee親的小粉紅,這個月的第一張小粉紅終於出現了,咩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