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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接到謝家報喪的人家紛紛前來弔唁。謝家在揚州城的人緣真心不壞,來來往往的賓客中有商賈、有富紳,還有揚州幾大衙門的官吏,甚至連揚州知府都遣人來弔唁,足見謝家在揚州的地位。

謝嘉樹不僅僅是揚州首富,也不單單是個卑賤、市儈的鹽商,他還是個頗有些臉面的人物。

當然,來的這些人有的是衝著謝家的財富,有的是衝著謝家祠堂里的那塊‘義商’牌匾,有的是衝著他與漕幫洪家的姻親關係,有的則看在都轉運使盛陽的面子上……反正不管來的人到底是為了什麼,他們全都恭恭敬敬的在洪氏的靈堂上拈香、行禮,殷切的安撫跪在靈前哭靈的謝向榮、謝向晚兄妹二人。

“……多謝陳世兄,吾定會好好孝順家中長輩,照拂幼弟幼妹……今日有勞世兄了!”

謝向榮嘶啞着嗓子,一臉淚痕的與一個十三四歲的年輕公子行禮。這位小公子不是旁人,正是揚州知府陳銘的嫡次子,與謝向榮同在陳氏家學讀書的同窗。

不過,因着洪氏的關係,謝家與陳家有着一段外人不知道的因緣,私下裡兩家也以‘世交’的名義來往,所以謝向榮稱呼陳仲棠為世兄。

“……”,陳仲棠微微嘆了口氣,此刻他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來安慰這對無聲哭泣的兄妹。‘節哀’?怎麼節哀?人家死的可是親娘呀。這種骨肉至親離世的痛苦,豈是一句輕飄飄的‘節哀順變’能安撫的?

目光落在謝向榮身上,陳仲棠更覺得言語的蒼白,瞧瞧,滿打滿算的才一日不見,謝向榮原本有些嬰兒肥的臉蛋兒竟消瘦了許多,白皙的面容上寫滿發自內心的悲慟與哀傷。

陳仲棠的祖母去年剛剛離世,他自幼是祖母帶大的,所以他很能理解謝向榮此刻的心情。

什麼也沒說,陳仲棠俯下/身子,輕輕拍了拍謝向榮的肩膀,一切皆在不言中。

謝向榮與陳仲棠關係不錯,很快便明白了好友的無聲安慰,他抿緊雙唇,用力點點頭,表示自己收到了。

“走吧,阿德。”

陳仲棠直起身子,跟身側的一個七八歲的少年說了句,而後便要抬步離開靈堂。

“啊?”那個叫阿德的少年,愣了下,旋即回過神兒來,這才發現自己竟盯着個三歲的女娃兒看呆了,小小少年的臉唰的漲得通紅,連忙應聲:“哦哦,走了!”

嘴裡說著‘走’,身體也嚴格按照指令跟着陳仲棠往外走,但他的頭卻不由自主的往後又看了看,直到出了靈堂的大門,靈堂內的景緻再也看不到了,他才有些怏怏的扭過頭來。

兩個小少年在一群僕役的擁簇下,緩步出了謝家東苑。出了院門,下了台階,謝家精心修繕的亭台樓閣一一展現在他們的面前,他們卻無心觀賞。

兩人默默走了許久,眼瞅着要走出謝家大宅了,阿德才低聲問了句,“二哥,那個、跪在阿榮身側的小娃兒便是揚州有名的觀音童女吧?”

陳仲棠一怔,旋即想起方才阿德的失態,不禁頓住腳步,笑得有些猥瑣的上下打量着阿德,他左右瞧了瞧,見沒什麼外人,這才壓低聲音問道:“不是吧,阿德,我知道小晚兒長得好看,可、可她才三歲呀,難道你——”戀童?!

阿德聽了這話,一口氣卡在喉嚨里險些噎死,他沒好氣的瞪了陳仲棠一眼,輕斥道:“你渾說什麼呢,我、我怎麼會……我只是覺得那個小女娃兒很不一般。”

陳仲棠一副‘我才不信’的欠扁模樣,歪着肩膀用力蹭着阿德,藏在胳膊下的手指還故意戳戳戳,“哦~~不一般?怎麼個不一般呀!”那個‘哦’字尾音拖得長長的,調笑意味十足。

阿德無語了,他真不想搭理這個一臉賤兮兮的熊孩子,但為了不讓他誤會,阿德還是忍着火氣解釋道:“你沒發現嗎,乍逢母喪,連阿榮這個平日極懂事的小少年眼中都帶着幾分惶恐和不安,偏那個小女娃兒卻一臉鎮定,那種神情,怎麼說呢,反正不是她這個年紀的孩子應該有的。”

“唔,你這麼一說,還真有點不對勁呢,”陳仲棠見阿德說得認真,收起玩笑的心思,雙手抱胸細細想了想,方才他只顧着與謝向榮說話,並沒有十分留意謝向晚,不過聽了阿德的描述,他也隱隱覺得有些異常。

想了想,陳仲棠依着常理猜測道:“許是謝姨母忽然離世,小晚兒被嚇到了,這會兒又在靈堂哭靈,小娃兒乾淨,魂魄一時不穩,也是有的。”

只可惜他的這番說辭並沒有說服阿德,因為謝向晚給阿德的感覺實在太奇怪了,讓他始終不能釋懷。不過,這畢竟是旁人家的事兒,就是再奇怪,也與他無關,思忖片刻,他故作接受的點點頭,而後還是雞婆的補了一句:“二哥,待會兒讓人去提醒下阿榮吧,倘或事情真如你所言,還是多注意些比較好。”

陳仲棠覺得有理,招手叫來自己的貼身小廝,低聲耳語了幾句。那小廝‘嗯嗯’答應了兩聲,而後便飛快的朝謝家東苑跑去。

傍晚,在靈堂跪了一天的謝向榮和謝向晚在各自乳母的照看下,去靈堂一側的廂房休息、用飯。

簡單的吃了些飯菜,謝向榮打發掉乳母和身邊的丫鬟,他定定的看着謝向晚,低聲道:“妙善,阿娘已經去了,我知道你難過,可你還有我,還有阿爹和老祖宗,有什麼事,你千萬別自己憋着,這樣容易憋出病來呀。”

謝向晚很是莫名其妙的看着兄長,道:“大哥,這、這話從何說起?我這不好端端的嘛。”姑娘我一直很好呀,就是一想到娘親就會忍不住的傷心、掉眼淚。

“還好端端的,你看你都不會大聲哭了,跪在靈前一跪就是一天,竟也撐了下來,當然,大哥不是說你不該撐下來,可、可你才三歲呀,為甚這般為難自己?”謝向榮雙手抱住妹妹小小的身子,低聲嗚咽道:“嗚嗚,連陳世兄都瞧出來了,我竟絲毫沒有察覺,我真是太失職了,小妹,你別這樣,好不好?以後哥哥定會好好照顧你的,相信我,好不好?”

謝向晚卻是被當頭挨了一棒,那句‘你才三歲’呀,彷彿一記重錘用力的砸在了她的心頭。該死的,她怎麼給忘了,她腦中雖然有個更加成熟、更加厲害的‘自己’,可她本人卻是個三歲奶娃兒,偏她這兩日的表現根本就不像個奶娃兒。如今連個來祭拜的外人都瞧出來了,自家大人若是也看出了什麼,會不會把她送到廟裡去驅鬼,或是乾脆請了神婆來把她燒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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