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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美洲的發現、繞過非洲的航行,給新興的資產階級開闢了新天地。東印度和中國的市場、美洲的殖民化、對殖民地的貿易、交換手段和一般的商品的增加,使商業、航海業和工業空前高漲,因而使正在崩潰的封建社會內部的革命因素迅速發展。’

‘以前那種封建的或行會的工業經營方式已經不能滿足隨着新市場的出現而增加的需求了。工場手工業代替了這種經營方式。行會師傅被工業的中間等級排擠掉了;各種行業組織之間的分工隨着各個作坊內部分工的出現而消失了。’

‘……,無產階級經歷了各個不同的發展階段,它反對資產階級的鬥爭是和它的存在同時開始的。最初是單個的工人,然後是某一工廠的工人,然後是某一地方的某一勞動部門的工人,同直接剝削他們的單個資產者作鬥爭。他們不僅僅攻擊資產階級的生產關係,而且攻擊生產工具本身;他們毀壞那些來競爭的外國商品,搗毀機器,燒毀工廠,力圖恢復已經失去的中世紀工人的地位。’

聽完李泰元的解釋,允心中浮現出這樣幾段話。他又驀然想起幾年前他召練子寧回京,聽他說起杭州的產業園區內已經出現的,一些經營刺繡的人為了能賺到更多的錢,開設工場,同時公開一些原本傳男不傳女的家傳手藝之事。

‘大明的手工業,已經發展到這個地步了?相當於新航路開闢後弗的工業水準。搗毀機器的行為已經出現,難道羊吃人也要發生了?不,羊吃人不至於發生。畢竟大明人少地多,羊吃人發生的時候不列顛雖然只有四百多萬人,但領土更小只有英格蘭加威爾士總共十五萬平方公里,人口密度比大明更大;何況大明商人還有從蒙古人那裡用鐵鍋、茶葉換便宜牛羊的法子,不至於羊吃人。’

允的思維發散性想着的時候,李泰元與李孝行惴惴不安的站在他身前。這次蘇州民變鬧出的動靜不算大,只死了十來個人、損失的財貨也不多,至少對於開設工場的士紳不算多,但不論李泰元,亦或是其他蘇州經營工商業的士紳都非常重視。這是大明第一次發生打砸工場的事情,對此事的處置很可能會被以後的官府遵循,成為慣例;而湯宗的處置對他們來說太不利了,一旦成為最終判罰,豈不是以後只要工匠認為工場影響了他們的生活就能去打砸機器?他們還怎麼賺錢?至於僱傭護衛保護工場,工匠一來就是數千人,得僱傭多少人保護?他們不得賠死;繅絲或紡織工場與其他工場也不一樣,機工以女人為主,也不可能讓機工來保護工場。為了自己的利益,士紳們一定不能讓湯宗的處置成為最終判罰。

實際上,在此事剛剛發生,湯宗將士紳們都請到衙門裡面商議如何善後的時候有些人就覺得不妙。湯宗這人是很有本事的,任是誰都要稱讚一句,但他對於開設工場的士紳一直很有意見。湯宗堅信儒學,認為農為本,發展工商只不過是為了多收點兒工商稅、減輕對小老百姓的盤剝,對於士紳們開設大工場賺許多錢早就不滿,這次民變多半會傾向工匠。

城裡的士紳在前往府衙前先開了個小會,決定府衙里李泰元不要說話,由其他人負責和湯知府交談;若湯知府的處置對他們太不利,就由李泰元去京城求見陛下,請陛下處置。他們認為陛下鼓勵發展工商,定然不會像湯宗一樣偏袒工匠。李泰元本不願擔這件事,但其他幾家都認為他曾經被陛下接見過,身上也有爵位,堅決要求他承擔重任,他推脫不過只能答應。

事情的發展正如他們所想,湯宗極其偏袒工匠,城外以放債收租為生的士紳又因事不關己高高掛起,甚至支持湯知府的處置,使得湯宗能夠無視他們的意見,決定寬宥工匠。再三爭辯無果的情形下,李泰元不得不趕來京城求見陛下。

過了好一會兒,李泰元不見陛下說話,只能乍着膽子問道:“陛下,臣敢問陛下,對此事如何看待。”

“李卿,你所說可都是實話?”允回過神來,出言問道。

“陛下當面,臣豈敢犯欺君之罪?若是適才有一句假話,臣願受凌遲之刑。”李泰元跪下說道。李孝行也再次跪下。

“不必如此,二位愛卿趕快起來。”允待他們起來後,又問道:“你們對工場的機工,待遇如何?”

“待遇?”李泰元不明白這個詞的意思。

“就是給機工的工錢,逢年過節有沒有給機工其他錢,機工們每天要上多長時間的工,伙食如何,等等。”允說道。

李泰元大概明白了陛下的意思,說道:“陛下,臣族中開設的繅絲工場,對機工的工錢是按繅絲多少給,繅絲一合給二十錢,每月初一發工錢。三節各有一貫錢的賞賜,每月繅絲最多的機工也有一貫錢的獎賞。”

“上工就是從日出到日落,中午歇半個時辰吃飯休息;管中午一頓飯,糙米飯管飽,有炒青菜,還能喝葷湯。若是有機工生病了,幫着請大夫看病,不過只管第一天的葯錢,之後要自己掏。家裡若是有了什麼急事要用錢,可以預支工錢,不計利息。……”李泰元說了許多,盡量把對機工能算作‘福利’的內容都說出來。

“一個機工一天能繅絲多少?”允問道。

“不熟練的機工大約是兩合上下,熟練的兩合半,有機工最多一天繅絲三合。”李泰元回答。

“可使用童工?也就是十五歲以下的人?”

“一般不用,除非是身強體壯的。繅絲雖然是坐着幹活,但也不輕鬆,一般的小姑娘受不了,效率也比成年女工要低,不合算。不要說小姑娘,就算是成年女人,太瘦弱的也不要。”

“夏天天長,寅時天就亮了,戌時才黑,難道上工這麼長時間?”允又問。

“不會。”李泰元忙道:“最早是卯時正上工。機工都是女人,在家還要做飯,太早她們來不了。”

“這也過了六個時辰。”允輕聲說了一句,又自言自語道:“按一天繅絲兩合算,就是四十個錢,一個月就是一千二百錢,即使在蘇州這樣的地方,一個女人一個月掙這麼多錢還管一頓飽飯,這個待遇,不能算低了。”

“是所有繅絲工場都是這樣的待遇,還是僅僅你家的繅絲工場?”他又問道。

“所有都是。女人願意拋頭露面的本就不多,繅絲這個活計給男人干也不合適,還得是家在蘇州城裡的才會來幹活,工錢給的少了沒有人願意來,只能給這麼多。”李泰元道。

“果然,在資本主義真正的萌芽時期,資產階級尚未將傳統生產方式完全破壞掉的時候,為了從地主和傳統手工業搶人,資本家不得不開出較高的工錢。等到傳統的生產方式被完全破壞後,他們有了足夠的廉價勞動力,才開始壓低工錢,讓工人們過得生不如死,直到工人聯合起來發動罷工來提高待遇。與以後的工人相比,現在的工人算是很幸福的。”允又輕聲自言自語道。

“蘇州民變之事的詳情朕已經知曉,心中已有決斷。不過,你李家與此事有關,即使在朕面前不敢說謊話,朕也不敢依據你一面之詞下定論。朕已經派人傳信,要蘇州府所有官員詳細奏報民變的緣故,待看了蘇州府官員的奏報後,朕再處置。”允抬起頭說道。他才不會完全相信一個資本家的話。不管是資本家還是任何人,一旦與事情有關係,肯定會傾向於自己這一面描述事情經過,所謂客觀描述完全是扯淡,他必須看看蘇州官員的奏報。

“是,陛下。”李泰元與李孝行趕忙答應道。

“二位愛卿退下吧。”允吩咐道。李泰元與李孝行趕忙行禮退下。

離開乾清宮後,李孝行看了左右無人,對李泰元說道:“父親,您看陛下最後會如何處置此事?”

“對咱們與工匠各打五十大板吧。”李泰元道:“畢竟是成千上萬人,不是要造反也不是要抗稅,朝廷上不可能太過嚴厲的處置工匠的;陛下又鼓勵發展工商,不會坐視開設工場的人損失。所以最後就是各大五十大板。不算好也不算太壞。”

“幸好咱們趕在蘇州府的官員奏報此事經過的奏摺到京城前見到了陛下,不然事情就糟了。蘇州府那些文官和雜官,除了錦衣衛不受知府管,誰不受知府管?誰敢寫的內容與知府不一樣?眾口一詞的情形下陛下多半會偏向於湯宗。幸好咱們來的及時。”他又說道。

“幸好如此。但願陛下不要太過偏袒工匠。”李孝行也嘆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