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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說隋御的確是從老清王府里走出來的。他對父母親的記憶不是特別深刻,只記得他們皆效忠於老清王門下,可以說是老清王府上的家奴。

隋御自幼跟隨父親學習拳腳,六七歲時便得到老清王的青睞。一次偶然的機會,讓來王府里作客的裴彬,也就是後來的元靖帝相中,開口討了他做自己的小隨從。

當時裴彬是個極其軟弱的小皇子,鼓足巨大的勇氣來向老清王要人,想必是看重了隋御的拳腳功夫,以為有他在身邊相伴,就可以在皇宮裡過得安穩一點。

隋御不過是個家生的小奴僕,老清王沒甚麼理由拒絕皇子的要求,便將隋御送給裴彬一道回宮。裴彬非常不受寵,加上倆人年紀都很小,平日里居住在偏僻宮殿里沒什麼人在意,就這麼一來二去混跡好幾年。

期間,老清王被外派到西南封地上,隋御的父母親不得不一道跟隨,也就是這樣隋御和父母親徹底分開了。在那之後,他幾年都見不到父母親一面,以至於對他們的印象越來越淡。

又過二年,隋御已有男子漢的雛形,宮中怎可能留住他?除非他成為真正的宦官。隋御堅決不同意,懇請裴彬放他出宮,他好去西南找尋父母親。

一向膽小怕事的裴彬突然硬氣起來,買通宮中宦官,對外宣稱隋御已挨了那一刀,這才把隋御給保下來。

但假宦官哪裡能瞞得住?隋御那幾年個頭竄得賊快,喉結鬍子也長的特明顯,眼看就要瞞不住了,曹太后的親兒子溘然崩逝,裴彬稀里糊塗地坐到了皇帝的寶座上。他從此搖身一變,變成裴彬身邊的近衛,得到這位元靖帝極大的信任。

鳳染笑得東倒西歪,不停地打量眼前的隋御,忍笑誚諷道:“你還假扮過公公呢?隋公公安呀?”

隋御就料到讓鳳染知道這段黑歷史會被她無情地嘲笑。他用手背摸了摸快要冷掉的湯水碗壁,裝作風輕雲淡地說:“夫人可是想讓本侯親口喂你啊?”

言落,鳳染登時閉嘴老實了,乖乖地說:“不用,不敢勞煩侯爺。”

隋御舀起一勺子送到鳳染唇邊,“張口,再扭捏我就不客氣了。”

鳳染趕緊張口吞下那勺湯水,緊張地還把勺子咬了一口。

隋御腹笑,原以為她真是厚臉皮的女子,如今看來不過是只紙老虎罷了。被他一嚇唬就慫了、蔫了。

隋御一壁喂着她喝湯水,一壁低訴道:“後來我父母親相繼過世,我均沒有在他們身邊盡過孝。他們的後事都是老清王幫我料理的,包括後來把他們的墳遷回到雒都。”

“那怎麼從沒見你和清王府走的近過?雒都好像很少有人知道這段過往吧?”鳳染拍拍自己的肚子,彎眸笑笑,“侯爺,我吃飽了,你能別再喂我了嘛?”

“再吃點別的。”隋御拿起箸筷去夾青菜,送到鳳染嘴邊,不容置否地道:“要吃。”

鳳染使勁兒翻白眼,回想自己平時是這麼對待隋御的么?她羞答答地張口吞下去,慢慢咀嚼起來。

“老清王過世,如今的清王殿下與我幾乎不認得。再說我父母親過世的早,我又一直跟在元靖帝身邊,知道的人很少很正常。”隋御深呼一口氣,譚笑道:“凌澈能查到我出自老清王府不是本事,稍微動點手段,誰都可以查到。”

“所以最開始你根本不相信他說的話。無論他多麼繪聲繪色的描述那個故事,你都沒有絲毫動搖過?”

“沒錯。”隋御坦誠地說,又從袖子里拿出那枚紫英寶石,“可這東西造不了假。長劍是父親留給我的唯一遺物,我本想配上那殘缺的一塊裝飾,這些年零零散散的問過一些行家。”

“他們告訴你這長劍出自東野工藝,那裝飾不好輕易配上?”鳳染收斂笑意,肅穆問道,“所以你對你的身世早有懷疑?”

“不瞞你,我不敢去想,本以為這輩子就這樣了。我不想再繼續糾結,也不想過多追問。就如同元靖帝後到底是怎麼死的,我的腿又是怎麼殘的。”

鳳染渾身一緊,整個人不自覺地往後縮,“你都知道?”

隋御的耳朵微微動了動,墨眸眈着她,“你怕什麼?還是你知道什麼?嗯?”

“我什麼都不知道。”鳳染把頭搖成撥浪鼓,“那麼你現在可以判斷凌澈說得那些話都是真的?”

隋御看出鳳染有所隱瞞,但頓了頓,沒再追問下去,復接著說:“他們引導我去東野,就代表他們手上還有更多的證據。我只要再往前走一步,鳳染,基本就可以確定我是東野人了。”

“你不怕他們造假?”

“無論真相如何,他們都會做的天衣無縫。倘或我還是老清王府上的一個家奴,你覺得凌澈他們還會這樣興師動眾地來請我?”

“原來你什麼都懂。”鳳染用纏着白紗布的手拄在腮邊,“大將軍不是輕易就能當上的,你以前一定猴精猴精的吧?是不是知道很多關於北黎的機密?”

“你說呢?”隋御眉峰一挑,稍稍露出一股子霸氣來。

“那你現在還活着,當真是個奇蹟,雒都那邊沒有徹底殺你滅口,還派你到錦縣上來。他們這是推着你當東野人,看來你的身世朝廷根本沒調查過。”

“誰能想到一個廢人能如此搶手?雒都那邊大抵以為我快死了。起初錦縣上應該有不少眼線在盯着,可盯着盯着便乏了累了,覺得盯在我身上是浪費時間。”鳳染猝然站立起身,俯視坐在輪椅上的隋御,逼問道:“這麼說你是故意示弱的?你要讓所有人都認定你就是塊爛泥?”

“我本以為這樣可以護好身邊的人。”隋御仰頭沖她慘白地笑笑,“不想再活下去是真的。在戰場上的時候渴望生,這二年卻想死。”

“不要死。”

“夫人喜歡我,我不想死呢。無論以後要面對什麼,有夫人在,我都可以挺過去。”他大着膽子拉住她的手腕,將她帶到自己跟前,“幫幫我,讓我快點站起來,好嗎?”

“你信我?我可是個半吊子庸醫。”

“我信你,我的雙腿比去年好了許多,我覺得我會徹底痊癒。”

“那為什麼還要刺自己,明明都感知到自己有的救?”鳳染鼻子一酸,又差點哭出來。

隋御握着她的手腕,眸色神斂,低吟道:“你要是不喜歡我,我還怎麼活呢?”

“你怎麼跟個怨婦似的。”鳳染沒好氣地搶白道,“一點都不像個大將軍,羞!”她舉着纏滿白紗布的手在臉上點了點。

換做以前,隋御非得呲牙咧嘴地向鳳染髮通脾氣。許是看在鳳染受傷的份上,一點沒反駁,反而一副“隨便你怎麼說”的表情。

這晚,隋御對鳳染講了很多話,比鳳染認識他的天數總和還要多。晚夕回床榻上休息時,鳳染困得上下眼皮往一塊兒貼,身邊的隋御卻還在喋喋不休的傾訴着。

最初她還能給點意見或者建議,後來只剩下“嗯嗯啊啊”,到最後她只覺自己划進了被窩裡,哭唧唧地道:“隋御,我手疼,咱們明天再講吧。”

之後她便呼呼而睡,徒留下隋御瞪着鳳眼輾轉反側。

隋御望着懷中伊人,一面想着今後的對策,一面暗暗起誓,他要儘快站起來,不然哪裡配得上鳳染的喜歡。他要堂堂正正地站在鳳染面前,告訴她,他是多麼喜歡她,是她照亮了自己晦暗不堪的人生,是她讓自己有勇氣繼續活下去。

凌澈,凌恬兒,還有他的生父……那麼多未知等待他去解開謎題,東野到底安得什麼心思已成司馬昭之心。

他輕撫鳳染熟睡的臉龐,她到底在自責什麼?都怪自己當初胡亂罵了她一番,氣她隨便給凌澈一行人打開府門。就算沒有鳳染,該被盯上也會被盯上,東野走這步棋是遲早的事。

次日清晨,一夜未眠的隋御剛剛睡過去,便聽到鳳染喊破喉嚨的尖叫聲。

隋御被她嚇醒,睡眼惺忪地望着她,差點就沒控制住自己脾氣,要對她咆哮起來。

“血,我流血了?是我的手又破了嘛?”鳳染矯情地努努嘴,舉起自己的雙手左看右看,沒有絲毫滲血的跡象。

“在哪裡看到的血?”隋御迷迷濛蒙地問道,聲音沙啞至極,根本沒從睡意里抽身回來。

鳳染扯開錦被指了指身下的褥子,知道隋御起身費勁兒,乾脆扯過來給隋御瞧。

“你看都是血。”

隋御見她都可用手指扯褥子,想來手傷已好了不少。

“手疼么?”他勾唇一笑,慢慢挪動起自己的身子。

鳳染一個勁兒地點頭,“我疼,特別疼。昨晚上疼醒好幾次呢。”

她睜眼說瞎話的功力倒是越來越強。隋御揉了揉雙目,來回打量起鳳染,“夫人……是不是來月信了?我記得好像是今日。”

“你記得這日子?”鳳染羞澀地撇開褥子,窘迫地傻笑起來,“你咋記住的?我,我……”

天爺喲~隋御不是一個粗獷的糙漢子嘛?他看起來有點陰柔不是因為長期待在輪椅上的原因?怎麼連她來癸水的日子都能記得?還可這麼自然的說出口?他倆到底誰是古人?

怎麼經歷過昨日之事後,他倆的關係,準確的說是他倆之間的氣場好像不一樣了呢?

鳳染手蒙粉面,支支吾吾半日,豁出去了磨人地說:“我手疼,肚子里也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