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隔日,天空飄起雪花,不算大,窸窸窣窣持續甚久。侯府里沒啥活計要忙,底下人便貓在一間房裡取暖閑扯淡。

“叫你老田,其實你也沒多大歲數,先前夫人賞你們不少銀錢,就沒打算討個媳婦兒回來?”

眾侍從小廝圍坐在一隻小爐旁,上面做着一壺熱水,周圍烤着若干乾巴巴的紅薯片。

“哪敢想那事兒?”老田憨憨地笑道,蹲在不遠處,看着李老頭和老衛在另一邊下棋。

“這有啥不敢想的,該不是你不中用了吧?”眾人起鬨,大笑不止。

“切~你們就會打趣我,你,你們自己都有媳婦兒嘛?”老田臉紅脖子粗,講話都講不利索。

“老田看上誰家姑娘啦?”鄧媳婦兒率先推門撩開棉門帘兒,把鳳染引進屋中。

聞聲,本是懶洋洋的一眾人笑意立頓,馬上站起身給鳳染行禮問安。

“打老遠就聞到烤紅薯的味兒。”鳳染隨意坐到一處矮榻上,“烤好了么?分給我一片。”

立刻有人取過一片遞給鄧媳婦兒,再由她送到鳳染手中,“夫人小心燙。”

鳳染掰開一點兒放入口中,覺得這紅薯很是香甜。大家都知道,只要鳳染往他們這邊來,大概就是來找李老頭商議事情。遂紛紛找了由頭離開此處,只有李老頭咧着缺倆門牙的嘴走到鳳染跟前。

“夫人。”李老頭躬身揖了揖。

“我來是想跟你老說個事。”

鳳染把紅薯片放到一旁,隨之把在府外看到的飢饉情況說與他知曉。

李老頭認真聽了不住搖頭,說:“夫人,其實老田老衛我們以前都是臭要飯的,本不該這麼說話。但既受了夫人的恩惠,就得替主家着想不是?”

“你老有話直說便是。你們都知道我是摸石頭過河,以前壓根沒有經驗。要不是遇到你們,咱家今年哪能豐收那麼些糧食。”

李老頭自愧不敢當,彎腰揖道:“夫人,錦縣鬧飢荒不是今年才有,區別在於情節嚴不嚴重。按夫人所描述來看,今年情況還行,前幾年那大場面,夫人是沒有見過。”

李老頭不願過多回憶那傷心往事,揀要緊地說:“夫人領我們幾個回來沒啥影響,可要是招來一批乞丐,就怕適得其反。今兒收了這個,明兒卻不收那個。大家在外互相一傳,夫人本是積德行善,到最後容易變味兒。”

“懂了。”鳳染頷首,“鬧不好他們再把施捨當成理所應當。”

李老頭訕訕笑道:“老頭子我就是這個意思。與其這樣,還不如直接去找失了田地的庄稼人。今年收成這麼一般,又被這個搜刮那個強繳的,自家肯定剩不下多少餘糧。咱們府是沒啥優勢,好在不用賦稅,總比錦縣上那些大戶強。分賬時稍微給大家點甜頭,不就結了?”

“只是庫房裡那些稻穀能養多少人?延邊街那邊就快成了空殼,前兩日芸兒還往回送消息,問我到底是繼續漲價,還是每日定額,賣一點便打烊。”

“開春就能好起來,咱們去年挖野菜、打獵捕魚的,不也糊弄過來了么?”

“就咱們幾人便罷了,這回人多,你老是打算把大興山給吃空呀?”

李老頭哈哈地笑起來,道:“那麼大的山,咱們哪裡吃的空啊?反正夫人得把心放寬些,要是中途有人離開也算正常的事。”

“那就等到過完上元節,到時候我差兩個人跟你老一起出去尋些可靠人回來。”鳳染從矮榻上站起身,心有成竹地交代道:“李老頭,明年我要那百畝田地都豐收,這些莊子我全讓你來管。”

“我哪成啊!”李老頭連連擺手,“夫人可不要折煞小老兒了。”

“有老田老衛幫你呢!你只要替我物色回干莊稼活的好手,咱有的是種子,保準兒能豐收。得的銀子定比今年多,到時候莫說老田討媳婦兒,就是你老想找個老伴兒,我也定為你把這事兒辦成。”

李老頭心裡是樂開了花兒,他們沒有跟錯主家,只是十畝田地和百畝田地能一樣么?今年豐收靠的是運氣,明年還可以么?但看鳳染如此信心十足,他覺得自己必須再使把勁兒,或許真能成事也未可知。

鳳染走出後院大通房,外面的雪還在飄着。鄧媳婦兒撐起一把骨傘,罩在鳳染頭上。

趕巧兒碰見郭林和水生從月洞里走出來,二人加快腳步趕上,欠身道:“見過夫人。”

眾人一併回往霸下洲去。鳳染見他們像是在外凍了好久,方說:“你們這是打哪兒來?”

“小的隨郭將前後院轉轉,人手還是不夠。”水生無奈地道,“跟郭將回來的侍從們,做粗活、操持內宅雜事還成,能看家護院的沒幾人。咱這府院大,到底七進,沒一眾家將看守真是不行。前兒侯爺囑咐下來,這幾日不讓出府門,連苗刃齊那邊我倆都不再過去。”

“待東野使團平安過境再說吧。”鳳染慢步往前走着,“主要還是後門和西角門附近,其他地方不好往裡進人。對了,水哥兒,你那名單默寫完沒有?”

“今兒一早給了侯爺,小的就能記住那麼多。”水生窘笑地撓了撓頭,說道。

“記多少算多少。”鳳染安撫道,“你們倆這倆日去瞧過寧梧沒有?”

“我進去不大方便。”郭林一副糙漢做派,“她咋說也是個女兒家。”

“我去見過,見她恢復的還成,要說還是夫人妙手回春,才個把月時間就讓她恢復大半。”

“我提她又不是讓你恭維我。”鳳染哂笑,壓低了聲音道,“我的意思是待她傷勢痊癒,你們有機會和她過過招吧。”

“夫人是擔心她花拳繡腿不頂用?”郭林大大咧咧地問道。

鳳染汗顏,扶額道:“你們就不好奇她有多厲害么?不露兩手出來,你們能服她嘛?”

言語間,眾人已邁進霸下洲里,榮旺手裡提着個籃子往外走,兩廂人撞了個對臉兒。“這是啥東西啊?”郭林直白問道,“瞧着像吃的呢?”

“可不就是好吃的。”榮旺把籃子打開,裡面是些漂亮的小糕點,“剛才府外來人,是康將軍打發過來的。他們沒進門,就交與我一封信和這一籃子吃食便走了。”

“是給咱們回禮啊?”鳳染褪下氅衣送到鄧媳婦兒手裡,“康將軍這麼講究呢?”

眾人點首稱讚,不再一一細表。

單說一日晚夕,鳳染陪着隋器在暖閣里玩過了頭,躺在暖炕上便昏睡過去。鄧媳婦兒在旁守了會兒,正猶豫要不要去支會侯爺一聲,隋御那廂已掀棉門帘兒走出來。

鄧媳婦兒忙地從暖炕上挪下來,欠身輕聲道:“侯爺,夫人和大器玩累了,剛睡過去。”

隋御挨着炕沿兒坐定,見隋器窩在鳳染的懷中,睡得十分香甜。他默然看了會兒,不忍再把鳳染叫醒。鄧媳婦兒馬上又說:“那個……奴和紫兒還有點私房話想說,今兒想回西面屋裡去住,能勞煩侯爺在這候着點兒夫人么?”

“嗯,你去吧。”隋御面無表情地道,心裡卻覺得這鄧家的真是善解人意。

鄧媳婦兒把暖炕拾掇立整後,掩門離開。隋御這才脫鞋褪衣上炕,先在被子外頓了會兒,方鑽進被子里和他們娘倆睡在一起。

小炕桌上燃着微弱的燈燭,隋御剛想撐身將它吹滅,耳後倏地傳來鳳染的聲音:“你怎麼跑這來了?”

隋御耳根瞬間溢紅,掩飾道:“啊,炕上暖和,我腰疼,過來烙一烙。”

“腰疼?”

鳳染把隋器放回枕頭上躺好,隋器在中間把鳳染和隋御分隔開來。二人不約而同把被子給隋器掖嚴實,畢竟這一床被子三個人同蓋,實在有點擠。

“這兩日鍛煉的有點猛。”隋御語無倫次道,“要熄燈么?”

“別了吧,又不是特別亮。萬一夜半時大器起夜,還得摸黑重新點燈。”鳳染小聲道,一肘支撐起頭睞向隋御,“你的腰真沒問題?”

“沒有!”他剛才有點緊張,隨口瞎謅而已,鳳染是在懷疑什麼?難不成還當真了不曾?

“我給你換點方子吧?”鳳染彎眸笑笑,“跟我有啥不好意思的。”

隋御面朝鳳染躺回來,細長的鳳眸遮在陰影下,含着並不太溫柔的深情。

“我好得很,娘子不信可以親自試一試。”隋御壓着嗓音,擔心把隋器給吵醒了。

“這兩日腿覺得怎樣?”

“我何時才能斷葯?”

鳳染翻了他一眼,沒好氣地道:“再喝上一年半載吧。”

“那麼久?我真的已經痊癒。”隋御兩腿在被子里不自然地亂蹬起來,彷彿在向鳳染證明自己很有勁兒。

“別動,再把大器弄醒了。”鳳染皺眉說,“你那些陳年舊傷還需我多說?外表看起來還好,里子里其實是虛的。”

“這是醫理?”隋御眉梢微挑,“娘子沒有瞎說?”

鳳染暗笑,她懂個屁,就是亂拳打死老師傅,全靠靈泉在場外指導。

“你嫌苦哇?趕明兒水生他們出門,給你多買些糖果回來。”

“葯吃的太多,渾身上下都是草藥味兒。”隋御指了指自己的唇齒,“這裡更甚,怕你日後嫌棄。”

二人一遞一回的說著話,本以為在暖暖的被窩裡,過一會兒就能睡着,可他們倆越說越精神,過了三更天還沒有困意。

“明日我又要賴床啦!”鳳染閉緊眼眸吭唧道,“隋御,你睡著了么?”

“還沒。”隋御仍注視着鳳染,“大器睡得倒是沉,這小傢伙真招人稀罕。”

“當初也不知道是誰,攆我們倆走來着。”鳳染閉着眼睛說,“明日就是臘月,你說東野使團會過境么?”

“應該就在這兩日,再耽誤下去,他們在歲末前根本趕不到雒都。”

“從錦縣到雒都要走一個月的路程?咱們來時候用了多久?我有點忘了呢。”

隋御無奈地按了按太陽穴,想起他們來錦縣時,她逃跑的那個晚上。鳳染的改變就是從那時開始,“那天你到底在山腰上看到了什麼?怎麼就把額角給摔了?”

鳳染已佯裝睡去,她這是典型的哪壺不開提哪壺,自己往槍口上撞什麼?

隋御伸手替她把被子掖了掖,看到她的眼珠子還在滴溜亂轉,終是沒願意拆穿她。

這夜真溫暖,老婆孩子熱炕頭,說的便是這種感覺了吧?他真想時光就停留在這兒,可他明白要想以後長久如此,他還需奮鬥很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