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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黑風高夜,康鎮帶領一眾人馬在亥時初去往朝暉街那端。而凌恬兒也責令翁徒和鄂倫率領一小股扈從在後尾隨。看似平靜的錦縣城中,已悄然拉開一場大戲的序幕。

鳳染暫歇息的客房,被安置在凌恬兒房間的另一側間壁。主僕三人警覺守在門窗後面,聽着驛館裡外傳來的陣陣腳步聲後,方確系雙方皆開始行動起來。

“夫人,你自己待在驛館裡很危險。”

寧梧抬起一條腿架在椅子上,動作麻利地翻開袴腿兒,裡面竟藏着一把小匕首。

鳳染恍恍然,要是寧梧早動了以怨報德的心,她早就死上十次八次了。若說上一次鳳染冒險帶寧梧出府打探盛州大案詳情,讓寧梧對建晟侯府取得徹底信任,那麼這一次,就是鳳染對寧梧放下所有的戒心。

“夫人拿穩了!”寧梧將匕首呈到她面前,“防身。”

“我?”鳳染尷尬地笑了笑,她知道不是推辭扭捏的時候,遂硬着頭皮攥回掌心裡。

“夫人你要記得,不管是誰,他只要暴露出想要害你的舉動,不要考慮後果,直接刺過去。你的機會只有一次,不是他死就是你亡。”寧梧握住鳳染拿匕首的手,帶着她反覆比劃兩次,“就這樣,要狠,要准,知道么?”

水生在側咳嗦兩聲,擔憂地說:“寧梧,你這是不是太為難夫人?她哪裡提過這些刃器?不然還是你留下來看護她安危,我一個人去……”

“不成!”鳳染頓時急了,“是有兩個人靴子太乾淨,倘或其中一人行動便罷,要是兩個人都有行動,你們必須一人盯死一個,給我死磕到底,不見兔子不撒鷹!侯府里的人出不來,現下只有咱們仨在外面,不要顧慮我,我能保護好自己!”

“要是夫人有什麼三長兩短,回侯府後我可怎麼跟侯爺交代?”

“你個大男人婆婆媽媽做什麼?”寧梧一拳敲在水生肩頭,乾脆地道,“險中求勝,必須這麼做。這驛館裡敢傷夫人的只有那個凌恬兒,但她要是真敢動夫人一根汗毛,腦子就是真的有病。”

水生和鳳染不解地瞅向寧梧,她這話是什麼意思?

寧梧感喟,眼前二人都是百伶百俐的人物,分析起正經事來絲毫不含糊,偏在這種簡單的問題上犯了傻。

凌恬兒既然看中隋御,先拋開兩國之間的重重障礙,單說男女之情。她應該瞭然隋御對鳳染這正頭娘子是什麼態度。狡猾的女人會在背後使陰招兒,博得男子的憐愛,蠢笨的女人才會在明面上大動手腳。

不管鳳染是傷還是死,只要跟凌恬兒沾了邊,隋御就不會原諒她,更別說接受她這份感情。

“你們快去吧,我在這裡靜候佳音。”鳳染強笑,抬臂往外催攆二人,“記得,我要你們活着回來,咱們得一起回侯府,家裡人都在等咱們呢。”

水生對這種囑託已習以為常,自來到錦縣後,鳳染待他們一直就是這個態度。倒是寧梧有些動容,眼角驀地濕潤了,一個殺手聽到主家說,要她活着回來,要帶她回家。生命的前二十年里,從沒有人對她說過這種溫馨的話。

二人躬身叉手,欠身退出房中,須臾,這陌生的房間變得更加靜寂。

鳳染獨坐桌几前,燭光倒映出她半個影子。她心裡覺得空落落的,要是隋御此刻在她身邊就好了。以前不覺得怎麼樣,或許是日日都蝸居在侯府里,她想見隋御時,他就在自己眼前。如今走出侯府,身邊卻沒有了那個跟她吹鬍子瞪眼、像豹子一樣亂咆哮的男人。

思及此,鳳染起身站立到窗邊,望向外面那扁扁的上弦月,原來有隋御在身後的時候,她才敢肆無忌憚地放手做事,那是她心裡有底,背後一直有隋御接着自己。

那種說不出來的安全感,到底是什麼時候形成的呢?這感覺真奇妙!

鳳染對東野使團被打劫這事兒的所有判斷和猜想,並沒有多少把握。可不引蛇出洞,那真兇又怎麼能露出馬腳?

這點事兒怎能打垮建晟侯府?絕不能夠!

府院後面那一百多畝田地還等着她來年開春去種呢!家裡還有大器需要她養,入股的三家店鋪本兒還沒收回來,她一定得把這個難關闖過去。

和朝暉街反方向的邊境集市周遭,在黑暗的籠罩下更像座鬼城。空蕩蕩的集市裡,平地颳起了凜冽的旋風。

一間不起眼的小貨棧門前,突然傳來敲門聲,須臾,木門“吱嘎”地打開,自裡面發出微弱的燭光來。

“你怎麼來了?”貨棧內,一個北黎小商販裝扮之人,驚訝地質問,“後面有沒有尾巴?”

“朝暉街那邊大張旗鼓的是怎麼回事?二少爺到底有沒有逃走?”一個腳踩乾淨靴子的扈從擠進貨棧里,“驛館那邊大隊人馬全湧向朝暉街,我哪能坐得住?”

“風聲這樣緊,我們是逃不會去了。”小商販無奈地道,回身指了指身後那堆積如山的貨物,“有一隻海東青死了,這地方根本藏不住。二少爺那晚連夜翻過大興山,按說現在應該已回到赤虎邑。”

“我當初就說太過危險,你們偏是不聽。建晟侯府那娘們兒愣是把隋御摘得乾乾淨淨,現在還把小郡主看在眼皮子底下。二少爺不了解小郡主那脾氣?這事兒要是跟隋御沒關係還好說,你們還非把隋御拉下水。”

“少擱這兒廢話,咱們做都做了!你、我,後院那一票人,誰都跑不掉!不對,你剛才說大隊伍都過朝暉街那邊搜人去了,那你……”

“我今兒晚不當值。”扈從怨聲說道,“你這裡遲早要被查到。錦縣各大城門皆封,邊境關卡全是放哨的士兵,好不容易有個大興山是盲區,現在又被那該死的康鎮派重兵把守。”

“你們二少爺他死了。”一個幽幽的聲音自房樑上傳下來,屋中二人嚇得魂兒差點都丟了。

“什麼人在裝神弄鬼!”二人飛速提起手中刃器,往房樑上望去。

一襲矯健身影從高處掠下來,向其中一人手中擲了個東西。扈從還以為是暗器,差點將其打飛。

“是不是你們二少爺身上的東西?”那人站在背光里,調笑問道,“你們可要瞧仔細些。”

二人反覆傳看,這東西豈不是主家常戴再拇指上的扳指?東野男子好騎馬射箭,這扳指在拉弓時,很容易磨損得嚴重。而他們主家由於甚少活動,扳指始終如新。他這枚金貴得很,跟隨他的人都知道。

“你殺了狄格?活得不耐煩了啊!”小商販憤怒地道,“看我們不替二少爺報仇!”

說著,小商販已抄刀往那人面前砍去,扈從卻在身後一把揪住他,道:“你冷靜!”

那人抱臂哂笑,說:“還算有個明白人。”

“狄格死在何處?”

“翻越大興山時,他不慎摔落下去跌到腦子,當場死了。”那人敘說道,“跟隨二少爺的幾個扈從,不是被康將軍所殺,就是被他逮了回去。要不然那朝暉街的消息是怎麼來的?”

“可朝暉街那邊什麼都沒有啊?這裡才是窩藏貢物的地點!”扈從情急,一下子說禿嚕了嘴,“你,你到底是誰?”

那人自暗中緩緩走出來,笑瀰瀰地道:“羅塔,咱們好久不見啊~”

“金,金生?”

小商販懵然地看向他二人,“你們認識?”

“何止是認識,我們可是老相識了!”金生又往前走近些,“你隨羅布來過多少次建晟侯府?那大興山上的路,你們比我們都要熟悉,我們府院裡面的構造,你也熟悉得很呀!”

“你胡說些什麼?”羅塔企圖否認,“莫名其妙。”

“狄格已死,沒人可為你們扛事,我來是幫你們的。”金生指了指門外,“你們早被人盯上,我若猜的沒錯,最多一炷香的時間,你們就會被北黎邊軍團團包圍。”

“用不上一炷香了。”

水生和寧梧自後門闖進來,金生見了他二人垂頭笑笑,他能找尋到這裡是受隋御所派,金生和寧梧能跟到這裡定是受鳳染所指。

“後院一共八人,已全被我們捆住,跟我們合作,才是你們唯一的出路。”寧梧把一根血淋淋的斷指往桌几上一放,“後院那胖子不老實,這是他的。”

“你們究竟想怎樣?”羅塔和小商販都已亂了陣腳,“到底要我們怎麼做?”

水生同金生甚久未見,先與他默契地點點頭,才笑道:“狄格已死,你們把罪責推到他身上便是,只說是他威脅你們做的這件事,從頭到尾都不要把你們小郡主和我們侯爺老早相識的事實講出來。往建晟侯府里藏東西,就是順道為之,想把禍水引到我們北黎人頭上。”

“這是你們郡主最想看到的結果,對吧?貢物沒損失多少,北黎這邊繳獲後如數歸還給東野使團,讓你們明日順利出發。”金生順着水生的意思,繼續勸誘道。

“郡主不會饒了我們。”

“是你們自己良心發現,主動把貢物交還回去,你們郡主會從輕發落。要不然這件事東野沒法子收場,捅到雒都那邊定會降罪下來,東野將面臨怎樣的處境?你們照做,我家夫人自能說服北黎這邊,將此事徹底封鎖住消息。”

“你們夫人當真能做到?”羅塔已動了心思,“莫不要誆我們。”

“我家夫人有沒有這個本事,你們這兩日看不見么?瞎么?”寧梧大步走至門前,“康將軍已帶人過來,你們想清楚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