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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御循聲撇首凝睇眼前伊人,不忍多想她前些年在鳳家過得到底是怎樣的日子,一定很憋屈、很苦澀吧?

他不再覺得鳳染是出自鐘鳴鼎盛之家的深閨女子。她像是長在田間路邊的一棵小向日葵,不知無畏地仰着脖子沖向太陽。

夜裡回到卧房裡歇息,鳳染幾乎沾上枕頭就已睡着。隋御一肘撐着上身,在背後幫她順了順長長的青絲。又替她把錦被掖蓋嚴實,直到最後才敢蜻蜓點水般在她耳後輕啄一口,還生怕將她給吵醒。

許是太過乏累,鳳染一夜無夢到天亮。起了個大早,又跑到後面稻田地里察看進程。今日收割即可收尾,搬運回府中就能鋪開暴晒。不用眾人上前勸阻,她自己已識趣地站到一旁,只老實站着看大家幹活。

“夫人,咱府上沒尋到釘耙,下晌曬稻穀時得用呀。”李老頭抱着一捆稻穗走過來說道。

“我差勝旺去縣上買兩把回來。”

“那敢情好,夫人趕緊去前院安排吧。”

鳳染睃了睃李老頭,冷哼道:“你老在攆我走呢?”

“沒有,沒有。”李老頭憨憨地笑說,“釘耙要那種九齒的,往外攏雜物才順手。”他說的有板有眼,很擔心被鳳染看出破綻。

鳳染沒奈何,旋即回到府上,叫來勝旺安排下去。又覺得今日天色甚好,很久沒出過府門,便活了心思想去外逛逛。

勝旺哪裡敢不應,直接套好馬車在西角門前候着。不一時鳳染攜芸兒一徑走來,主僕幾人方趕馬去往縣上。

這麼一來又把隋御給氣壞了,揪着水生問道:“她們去買什麼了?”

“釘耙。”水生哭笑不得地答道,“下晌曬稻穀要用,府上沒找到那個。”

“她一個侯爺夫人出去買釘耙?”

“是啊!還要買那種九齒的。”水生故意強調道,“不然不好用。”

“出府就不知道支會我一聲?”隋御站在窗前,把脖子抻得老長往垂花門前望去,“金生跟着他們沒有?”

“跟着了,侯爺放心。”

“大器呢?”

“郭將回來後,那小傢伙便愛粘着他。這兩日只要郭將在府里,大器就寸步不離地跟在他身後。郭將今早管金哥兒要去各庭院的鑰匙,現下估計正一個院一個院地巡察呢。”

郭林是想摸透建晟侯府的構造,看哪裡是侯府死角,哪處容易被翻牆闖進來,什麼地方視野極佳,什麼地方牆垛門窗鬆動有危。

“呵~都有的忙,唯有我是個閑人。”隋御酸楚地說道,“連我兒子都不願親近我。”

“侯爺怎麼還跟小孩兒吃起醋?”

隋御不答話,又吭哧吭哧地鍛煉起來。

水生在旁看顧一會兒,貼心地把郭林幫他打好的新輪椅推過來,“侯爺覺得累了就歇歇。”

“我不累,你出去忙吧。”隋御垂眸道,雙腳沒有停頓,還在繼續走着。

水生看得出主子的雙腿較前些日子又好不少,照這個速度,腿傷痊癒指日可待。他陪笑告退,走出東正房後也跑到後面田地里幫忙收割打稻。

隋御來回走了許久,心裡老惦記着鳳染安危。她不過是去縣上逛逛,身邊還有常隨侍從相跟,可他還是不放心。

更生氣的是,她憑什麼不帶他一起出去?他坐着輪椅就可以出府,以前又不是沒這麼干過?如今又有新馬車,比先前更方便。

他扎回那新打造好的輪椅上坐定,一手攥緊扶手捏了捏,強忍住心中怒火才沒捶打下去。終究是一把新輪椅,哪裡捨得弄壞。

只是他本關注輪椅的鳳眸突然微睜一下,警惕地坐直身子,朝後方卧房方向喊話:“既然已經進來,還不打算現身嗎?”

身後無人應答,隋御慢慢轉動輪椅方向,“出來吧,躲着沒甚麼意思。”

須臾後,從卧房房門後面,走出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隋御心下一緊,鳳眸驚掀,“你怎麼進來的?”

凌恬兒扯下蒙面的白紗,隨手指向身後,低眉道:“我把東耳房房門撬開了,從那邊小門溜過來的。”

“來我府上做什麼?”隋御面色肅然,叱道,“一國郡主如此行事?不怕宣揚出去丟人嗎?”

“你能對誰說?”凌恬兒又往前走幾步,“我身上沒武器,馬鞭和長劍都沒有佩帶。我不會傷害你的。”

“這話說的,以為我是個娘們兒呢?”隋御媟笑道,“說實話吧,來我府上到底要幹什麼?”

“我……”

“就你自己一個人?國主不知道你這麼做吧?”隋御划動輪椅,找了個與她對視舒適的位置停下來。

凌恬兒為什麼會來?還不是因為羅布他們多次前來查探均無果。以前隋御還能去後面果子樹下放風望天兒,最近連個人影都逮不到。凌恬兒放心不下,老擔心隋御受不了生父之謎的打擊一蹶不振。

她今日過來時,恰趕上建晟侯府眾人在後面地里忙活着,前院幾乎沒有侍從把守。剛才在牆垛子上趴着觀望,瞧見鳳染攜底下人走出府門,心裡別提有多高興。這不就是天賜良機嗎?遂不管不顧那麼多,直接從高牆上翻越下來。霸下洲的房門,她自不敢輕易邁入。好在看到水生從東耳房裡進出,她抱着試試看的心理闖入進去,沒成想東耳房裡面還有個小暗門。

凌恬兒是第一次干這種偷偷摸摸的事,潛入到隋御卧房裡詫異半晌。

房間里整潔明亮,沒有太多陳設,連他夫人鳳染的東西都很少見。跟凌恬兒想象的差不多,是在軍營里歷練過的模樣。並沒有因為他殘了雙腿而懈怠半分。

“那天隨父親登門後再沒見到過你。”凌恬兒與他保持距離,目色時不時地掃過窗外,“我想那件事對你的打擊應該很大。”

“我很好。”隋御上下打量凌恬兒,確系她身上真沒帶武器。

“瞧你氣色不錯。”凌恬兒含笑說,“你比我想的要堅韌。”

“我這府邸看護到底有多弱?竟讓你這麼個大活人如此輕易潛進來。”隋御指了指她身後的原路,“快走吧,以後不要再來。”

“我從沒這麼屈尊過,你……”

“那以後更不用屈尊。”隋御打斷道,“集市賣魚那次,多謝你出手相救,今日你來我府,我不予追究。如還有下次,我不會再客氣。”

“哼~”凌恬兒抱臂訾笑,“你能對我怎樣?就憑你府上多出來的那麼幾個人?他們都是你的老部下吧?”

“這與你無關,管好你身邊的狗,被人監視的感覺非常不好。”

“我並沒有要害你。”凌恬兒又警惕地往窗外瞟一眼,“你身上流淌的是東野人的血。想清楚誰才能幫你東山再起。回到東野有什麼不好?我父親會給你想要的一切。”

“還不走?”隋御眉峰微挑,“我可要喊人了。”

“娘們兒才喊人來幫忙,有本事你自己起來攆我。”凌恬兒臉上多了幾分挑釁,“你想一直這麼坐在輪椅上?跟我回東野,我給你找最好的大夫診治。”

“不必,多謝。”

“東野丹郡坐擁大片深山老林,千年的靈芝、老山參應有盡有,我有把握讓你重新站起來。隋御,給北黎賣命有什麼好?你就沒對你是怎麼摔殘的有過懷疑?北黎朝堂那幫人最奸詐,跟我走吧!”

凌恬兒越說越激動,和隋御之間的距離也越來越近。

隋御感覺到很不適應,欲划動輪椅往後方挪去。凌恬兒伸手一拉,強制按下輪椅扶手,“你躲什麼?驍勇善戰的大將軍還這麼怕事?我喜歡直來直去,你能體會到我對你的不同。”

“你見過我幾面?看不到我已有妻兒?郡主就可以這般放肆?你們東野真真兒的好規矩。”隋御放棄划動輪椅,直視她的眼睛,狠厲道。

“糟糠之妻我懂得,你的妻兒我會妥善安置好。”凌恬兒半俯下身子,把持輪椅扶手,傲慢道,“我是郡主,就敢這般放肆,你跟我在一起也可這樣。別妄自菲薄,我不會看中一個廢人。這跟見過幾面沒關係,我相信自己的眼光。”

“好大的口氣。”隋御冷笑一聲,“你……”

“侯爺,你猜我買了什麼回來?”

鳳染雙手提着一大春槅香噴噴的東坡肉破門而入,滿眼還綻放着喜滋滋的笑意。哪成想一推開房門,就看到凌恬兒正俯下身子,像是要親吻隋御一般。

真是太狗血了,沒了原文的劇情,還是改不了原文的風格?

鳳染才出府多久,凌恬兒已趁虛而入?就這麼堂而皇之地跑到隋御面前?

隋御的臉色由紅漲變成鐵青,眼珠子都要瞪出來,支支吾吾半日,卻不知該怎麼跟鳳染解釋清楚眼前這個場面。

凌恬兒倏地收回手,下意識想往外逃,轉瞬又想,她也沒做啥實質性舉動,一逃走彷彿坐實他和隋御干過什麼似的。

“鳳,夫人。”凌恬兒強裝鎮定,“別來無恙。”

鳳染提着春槅款款而進,粲齒笑道:“喲~凌姑娘是打哪兒進來的?我們家連狗洞都被郭將堵死了呀?”

凌恬兒吃了癟,訕訕一笑,沒法子回應鳳染。

“侯爺在跟凌姑娘做什麼呢?你們繼續吧。”

鳳染一壁說,一壁打開春槅,將裡面的一大碗東坡肉端出來。她隨意扯了把圈椅坐下,眨了眨盈盈水眸,“繼續啊?”

二人還是一動不動。鳳染拿起箸筷夾一塊放入口中,“別說,味道挺不錯的。今兒真是好日子,一回府就趕上演折子戲。離開雒都後,我再沒看過。萬沒想到侯爺還會這一手。”

隋御差點就跳起來,又聽鳳染幽幽地說:“凌姑娘,還是你運氣好。我和侯爺成親這麼多年,一次都沒瞧見過呢。”

凌恬兒雙手在束袖裡吱嘎吱嘎作響,若不是給隋御顏面,她定要出手教訓教訓這個不知好歹的鳳染。

“我還有事,先走一步。”話罷,凌恬兒奪門就要離開。

鳳染沒有阻攔,只吃吃一笑,搶白道:“凌姑娘還是走正門吧,上躥下跳的有失你郡主身份。以後來見侯爺大方點,偷偷摸摸的多沒趣兒。”

“好!你的話我謹記在心。”

凌恬兒兇狠地瞪向鳳染一眼,她們之間的梁子到底結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