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眾人不宜在劉大福的倉庫附近長久逗留,遂決定前往延邊街的桑梓米鋪。畢竟這件事,還得由金生在前面打頭陣。

桑梓米鋪自從秋收起,就忙得焦頭爛額,都到了這個時辰,米鋪里外仍燈火通明,夥計們還在搬運糧食。

忽然,眾人聽到米鋪裡面有人在高喊:“這些不要堆放在過道上!還有那些擋了我的米缸,明兒我怎麼開店做營生?”

隋御拭了拭劍眉,朝鳳染窘笑說:“芸兒這脾氣跟娘子似的,越來越漸長啊!”

有什麼主子便有什麼侍女,隋御深信這個理兒。他到現在還記得,芸兒那丫頭因為他不肯吃飯,毫無顧忌地諷刺他:浪費糧食,必遭報應!

“人家現在是常家娘子,戴夫人,很氣派的。”鳳染驕傲地晃了晃腦,繼而大搖大擺地往米鋪後門走去。

寧梧等人將四周快速巡查一遍,確系沒有什麼尾巴、探子,方才扣響了米鋪後門。

來應門的是順意那個小么,他一見到門口站了這麼多位主子,慌得一邊將眾人引進內室,一邊差小丫頭去喚芸兒回來。

芸兒邁着快步折回來,甫一進門,先是愣怔一下,緩了須臾後,才認出男裝裝扮的鳳染。還未等給眾人行禮,眼圈裡的淚已先滾下來。

“夫人,小的與您又快一年未見過了!”芸兒道了萬福,抽泣地說。

“哪有一年吶,芸姐兒竟睜眼說瞎話。金生呢?怎地沒見到他的人影?”鳳染捏住她的臂腕,滿眼儘是關切。

“常澎……啊不,金生他還在靠海那邊沒回來,土豆產量有些多,我聽說又有一處倉庫遭水浸了,他來回奔走,始終不得閑兒。”芸兒提起金生,語氣里皆是心疼。

鳳染心道,這事兒賴她自己,她當初信誓旦旦地跟人家說,一畝地約產三四百斤土豆,可如今已到了快六百斤,差不多翻了一倍,金生沒來得及做好準備,在所難免。

芸兒這才瞧見模樣奇怪的隋御,試探着問:“他……他是侯爺嘛?”

鳳染點首笑笑,芸兒驚駭地說:“天爺喲,侯爺竟然有這麼大的變化,想小的出府那會兒,侯爺還坐輪椅呢!”

“快了,芸兒,我想過不了太久,你就可以回到侯府里。”

“真的嘛?夫人沒有騙我?”

芸兒高興地跳起來,儘管在外有很多好處,但她還是想回到鳳染身邊去。

“嗯,我什麼時候騙過你?”

鳳染抬眸環顧一圈眾人,大家也都心知肚明,依着金生和芸兒的性格,的確不是留在府外經商的最佳人選。

但當初侯府無人能用,鳳染不得不派他夫妻二人出來。能經營到今日這般地步,金生和芸兒已經盡了全力。

芸兒喚小丫頭去給眾人端茶,又和鳳染敘了會兒家常,不經意間才瞥到站在最末的丁易。

她登時耷拉下臉來,略帶不悅地道:“哎呦,丁爺也在呢?您怎麼沒去忙,只留我家常澎在那邊?”

丁易尷尬地趨身上前,揖了揖:“常娘子,我今兒恰好有事。”

芸兒這才察覺出場面有點不對勁兒,侯爺、夫人還有丁易同時來到米鋪,這顯然是有大事發生。她方想打發順意去尋金生回來,正將此時,屋外忽傳來馬車嘶鳴之聲,金生恰巧回來了。

芸兒聞聲跑出去,又過了一會兒,金生才同她姍姍進來。

金生訕笑,叉手說:“侯爺今兒又換了模樣?”

“坐。”

隋御摸摸自己的面頰,很想問一問鳳染,他今兒這裝扮到底有多不好看?

“小的剛把外面勞役遣散走,順意正帶着自傢伙計在外歸攏。”金生坐到下首,背脊微微駝了下去,是操勞所致。

人員湊齊,隋御率先開口,之後又讓丁易做了補充。一席話下來,金生的臉色已變得很難看。

“來這麼多人,不是向你興師問罪。你是怎樣的人,我心裡最清楚不過。”

“就說金生和我的腦子不成,偏偏真就誤了侯爺的事。”芸兒沒有繃住,扯出帕子嗚嗚地哭起來。

鳳染剛欲相勸,卻聽金生厲聲斥道:“哭什麼哭?給我憋回去!出去,出去,別在這屋裡礙眼。”

寧梧特有眼色,拉過芸兒低聲勸道:“芸姐兒帶我出去找些吃食,跑了老遠的路,侯爺和夫人早就餓了。”

芸兒頓在原地不肯走,寧梧沒奈何,只好用了點力氣,將她扯拽出去。

鳳染嘆息,讓芸兒出去也好,這丫頭一根筋軸得很,還是別讓她少參與吧。

金生冷靜一會兒,和丁易二人仔細回想,他們最近在錦縣上活動的軌跡。兩人都確定,他們沒有接觸過夏員外一家。無論是在生意場上,還是在私下的社交里。

“夏縣尉想調查誰,不是難事,夏九小姐打着大哥的名義做事,也很容易。既然被抓住馬腳,以後再怎麼瞞也瞞不住。府外這一筆筆營生過了手……侯府怎麼都撇不幹凈。”

鳳染沉着分析,起手向金生跟前推去一盞熱茶,示意他不必過多自責。

金生接茶喝了口,潤潤嗓子,說:“夏家知道了,房家、王家整個錦縣就會慢慢傳開,這於當下的侯府有利么?”

“計劃總是沒有變化快……除了收割土豆,散戶那邊進展的如何?”鳳染一手支頤,正色道。

“還是比較順利,畢竟簽了契,他們很放心,只是這攤活兒費時費力還不賺錢。”

“今年不賺錢,不代表明年還不賺錢。咱們暫沒法子從糧食大戶手裡搶奪田地,只能靠這種方式跟他們搶市場。”

范星舒:“夫人先前預計,侯府被暴露出來或在明年?”

鳳染垂眸淺笑,算是默認下來。

侯卿塵:“說到底夫人是擔心侯府現在的實力尚且不行?”

“關鍵點還是在我們和東野的這場交易上。如果我們打得漂亮,這錦縣我們就算是站穩腿腳了。到那時莫說一個夏家,就是被整個錦縣人都知曉,咱們也不必太擔心。”隋御五指微微扣緊,不動聲色地道。

鳳染盤問金生半日關於他們手中糧食的具體情況,目的就是要讓隋御等人做到心裡有數。隋御聽了甚久,對於即將到來的那場交易,突然開始期盼上了。

“哎,我真是糊塗,怎麼把咱們的老朋友給忘了呢?”鳳染敲敲額頭,粲齒一笑。

眾人向她投來不解的目光,她說:“承諾給邊軍的糧食,咱們得兌現啦!”

金生:“額……夫人,這土豆至少還得再挖兩三天才能完成,是不是再等兩日?不清點一下總數么?”

“不等了。”鳳染長袖一揮,叫了丁易的名字。

丁易急忙上前,欠身等候示下。

“你明兒去見康將軍,跟他說常老闆要送給邊軍十萬斤土豆和一百石稻穀。”

“什麼?!”

眾人全都炸了毛,鳳染真沒在開玩笑嗎?那麼多糧食,就這麼輕飄飄地送給邊軍了?

“跟康將軍說,一百石稻穀還未晾曬、舂米,待運到邊軍駐地以後,讓軍士們自行動手吧。土豆呢,現下只能送去八萬斤,那兩萬斤被水浸了,要再等一等。”

聽到鳳染這麼一說,眾人可算舒口氣,鳳染這是打算“借刀殺人”。

“一旦康鎮介入此事,不管是誰都得敬畏邊軍三分。康鎮先前把錦縣借了個遍,誰給邊軍送了多少糧食,大家心裡都門兒清。”

“那常澎和侯府的關係……康將軍可是說了,不見常老闆一面,是不會接受那批糧食的。”丁易疑問道。

“見,地點讓康鎮來選。待糧食都運送過去之後……”

寧梧和芸兒端着食盤走進來,將糕點果酥分送給眾人。

“之後,就由我去見康將軍吧。”寧梧面無表情地說。

范星舒一口糕點差點噎在嗓子里,急忙喝茶順了順,寧梧真是為達目的“不折手段”啊!

侯卿塵不解地睃向范星舒,丁易和金生同是如此。

“不必了,到時候我直接去見康鎮,既然計劃趕不上變化,咱們索性就把‘謎底’早些揭開。”

隋御擺明姿態,他其實是苟活夠了。

“依侯爺所言,丁易和金生按部就班地去辦。”鳳染瞭然隋御心思,他真的佯裝苟活了太久。

芸兒招呼眾人吃過小食,待離開桑梓米鋪時已經很晚。芸兒對鳳染依舊很不舍,淚眼婆娑地目送老遠。

“娘子困了沒有?”隋御輕輕攬着鳳染的腰際,垂眸問道。

鳳染搖頭,閃了閃卷密的睫羽,唇邊帶笑地說:“我精神得很。”

“夜深了,當心過了涼氣。”

“你這不是摟着我呢么?”

隋御有些不自在地別過頭,紅着臉道:“這會兒娘子又不害臊了?出府那會兒你不是抗拒得很么?還說我喜歡兔兒……相公。”

“都什麼時辰了,在街上溜得除了更夫就是鬼。沒人瞧,我就不怕,再說真的有點冷嘛。”鳳染仰起頭,朝他咯咯地笑起來。

隋御的手臂驀地加些力道,讓鳳染更加密切地靠在自己懷裡。

“夏家之事,以小見大。外面的大事咱們已布好局,女子之間的那點小事兒就好對付了。”

“娘子明兒又要去知縣府邸?”隋御已猜到鳳染想去做什麼。

“我們在明,夏家在暗,不引蛇出洞,我們怎麼知道他們到底安得什麼心思。兩萬斤土豆就這麼算了?我可是很小氣的。”

隋御俯首,微涼的薄唇正落在鳳染的額前。他疼惜地親上去,呢喃說:“我到底何德何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