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恩宥七年,冬至,錦縣將軍冢。

郭林獨自坐在一座樸實無華的墳前,強勁的北風刮過他厚重的盔甲,但他依舊不覺得寒冷。零星飄落下來的雪花掛在墓碑上,他抬指輕輕擦拭下去,甚至心疼地想用胸膛將那冰涼的墓碑給焐熱。

這裡埋的是郭林未過門的娘子,寧梧。

當年寧梧和常澎都被隋御安葬在康鎮的墳墓旁邊。郭林跟隨隋御出征的那幾年裡,逢年過節生辰忌日,都是鳳染和芸兒次次不落地過來祭拜。後來芸兒隨鳳染回往雒都,郭林便自然而然接替下這份擔子。

準確的說,郭林是接下了錦縣邊軍的職位。他和古大志、臧定思一樣都沒有跟隋御去往雒都,仍舊選擇鎮守在大虞王朝的地方疆域上。

郭林身前已空了幾個酒罈,可他還沒有停下來的意思。以前也偶有這種情況發生,搞得底下將士們來尋人時,郭林已凍得像個雪人。

康鎮和常澎的墳前亦被郭林斟滿烈酒,他每一次舉壇飲酒都得帶上他們二人。有時候說起醉話,依舊是:“媽的,到底便宜康鎮這廝兒,讓你和寧姑娘在那邊重逢,欺負我過不去,就大張旗鼓挖我牆角!”

“郭叔叔。”

郭林微微一頓,他遲疑地抬眼望去,只見一個十六七歲的挺拔少年正朝他一步步走來。

少年身着金革戰袍,腰側掛着一把長刀,明亮的眸子里寫滿堅韌。

“大器?”郭林踉蹌起身,叉手行禮,說:“卑職見過盛王殿下。”

隋器在去年的時候就跟父皇請奏封王,並指名要了盛州為自己的封地。隋御起初根本不答應,但隋器態度堅決,誓要回到錦縣上來。父子倆來回僵持近一年的時間,最終還是鳳染出面相勸,隋御才勉強答應下來。

“郭叔叔怎麼還跟我見外上了?”隋器上前攙扶起郭林,“又來看寧姨,這世上再沒有比郭叔叔更痴情的男子了。”

隋器一壁說一壁繞開郭林,去身後三人的墳前鄭重拜了拜。

“殿下怎麼回來的這麼早,不是說要等到過完正月么?侯府……不是,是盛王府已翻修的差不多了。”

隋器又拎起酒罈豪飲半壇,笑道:“哎呀,我等不及娶凌瀾嘛,想早點回來準備準備。萬一侯伯伯反悔,不捨得把閨女嫁給我可怎麼辦?”

郭林的酒漸漸清醒過來,瞪眼道:“你胡謅些什麼?凌瀾郡主才十歲,人家是與你有婚約不假,但你也不能拿這當幌子啊。當心東野王提着鞭子來揍你!”

隋器推起郭林走出將軍冢,路上呵呵地笑道:“郭叔叔別當真嘛,我得趁着凌瀾年紀小,好好跟她培養感情。過不了三四年她就是我的王妃。”

“咱們這兒是回哪兒啊?盛王殿下,我說……大器呀,大器……不帶一回來就跟郭叔叔比武的。小樣兒你可是我教出來的……我今兒喝得有點多……”

東野州,赤虎邑,東野王府內。

“哥,你到底帶不帶我去?”凌瀾抓住凌梟的胳膊,急急地道,“你不帶我過去,我就自己去了!”

凌梟沒奈何地撥開妹妹,冷傲的小臉兒上俱是抗拒的表情,“我不許你過去,你是個姑娘,要見面也得是他隋器過來見你。”

“人家趕了那麼遠的路,我就過去瞧瞧嘛。隋器哥哥在信里說可想我了。”

“要是松媛以後跟你一樣,我才不娶她呢!”

“你確定么?”凌瀾仰起頭,挑釁地問向哥哥。

凌梟點首,說:“我確定。”

“好,我這就去告訴松媛,讓她以後再不來找你玩兒。錦縣房家小公子你知道是誰吧?”

“切~房耀靈那個書獃子。”

凌瀾背起手圍着哥哥走上半圈,搖頭晃腦道:“房耀靈可是吳夫人用盡心思栽培出來的,在錦縣也算是個小神童呢,才比你我大一兩歲。前兒松媛去錦縣裡玩兒,便是這位小公子接待的。”

“什麼?!”凌梟攥緊拳頭,氣憤道,“她可是跟在我屁股後面長大的妹妹!父親跟松老爺子早就定好了,以後她得嫁給我。不行,我要去找她。”

說罷,凌梟轉頭吹響口哨,旋即,一匹高頭大馬快速奔到他的面前。凌梟才十一二歲,個頭還沒有躥起來,登上馬背比較費勁。但只要他坐到馬背上,那麼不管多烈的馬都能被他駕馭住。

“哥,你就這麼走了?你真不帶我去見隋器哥哥啊?”

凌瀾跟在馬後窮追不捨,凌梟終是心疼妹妹,又策馬折返回來,將她一把拉上馬背,道:“先去找松媛,之後再去找隋器。”

“隋器哥哥現在都是王爺啦,你不要老這麼叫人家嘛!”

侯卿塵垂眸搔了搔眉梢,關上窗子對凌恬兒說:“看見你大女兒有多囂張了沒有?”

凌恬兒將襁褓中的嬰兒哄睡着,她已為侯卿塵生下四個孩子。除了凌梟和凌瀾,另有一男一女。她輕笑道:“我小時候可比她囂張多了。不過隋器那孩子的確挺好的,她願意去就讓她去吧。”

“隋器大她好幾歲呢?我閨女吃虧怎麼辦?”

“哎呀,有凌梟呢。”凌恬兒走到侯卿塵身旁,忍不住笑起來。

“凌梟那臭小子喜歡松媛喜歡得不得了,還吃起房耀靈的醋了。”

“松媛早晚是咱家的,二殿下自打去了雒都就嚷嚷着想念房耀靈。他倆吃過一個奶娘的奶,好的跟親兄弟似的。我聽說皇后都來信兒了,讓房耀靈趕緊去雒都給二殿下做伴讀。”

經由凌恬兒的提醒,侯卿塵方才放鬆下來。二人倚在窗前望向外面飄起的雪花,總覺得這一年又一年過得真快。彷彿去歲他們都還在建晟侯府里過元旦,當初那些往事還歷歷在目。

東野由國變成州,原來的十二郡規劃合并成幾個大縣。鳳染雖然離開了錦縣,但丁易、老田老衛等卻都留了下來。

前幾年李老頭過世,是他們以兒子的名義將其發送出去的。丁易接下了當初侯府的所有營生,他母親臨死前,終於覺得她這個兒子有出息、做回好人了。

老田老衛掌管了盛州和東野的絕大部分田地。在他們的指導監督下,東野逐漸變成大虞王朝的最大糧倉,多少糧食從這裡源源不斷地賣到全國各地。糧食、鑄鐵、人蔘、貂皮……讓東野州一躍成為大虞王朝的中流砥柱。

侯卿塵身體力行,從沒忘記當年在凌澈面前發下的誓言。他讓東野以另一種形式長長久久地存活下來,這裡再沒有飢寒交迫,再沒有殺戮動蕩。

不管是當初那些支撐他的舊臣,還是諸如大郡馬一家,都對侯卿塵的統治降心俯首。

至於盛州錦縣諸如耿秋容、苗刃齊之流,隋御都念在他們當初站在自己這邊,讓整個盛州地區免遭戰爭之災而從輕處置,讓他們致仕歸家頤養天年。

侯卿塵很清楚隋器為什麼回來,他瞭然隋御只是自己的義父,隋宥已然長大,立儲問題會慢慢擺到明面上來。隋器從沒有動那個心思,他選擇事先離開雒都,回到自幼生活的錦縣。在這裡做個逍遙王爺,豈不美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