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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表鳳染開始不動聲色地綢繆對策,猜想曹太后或將使出甚麼伎倆。不過她對自己有着清晰認知,她那點道行在北黎王朝最強悍的女人面前,根本就是小巫見大巫,不值一提。

她腦子裡倏然閃過隋御在臨出門前那些呶呶不休的話語,不禁微揚起唇角。

宮廷里的附贅懸疣多到舉不勝舉,臨近夏至的這幾天里,隋御邊幫鳳染做突擊補習,邊寬慰她用不着太過較真兒。

她倒是大大咧咧沒怎麼放在心上,就是一想起隋御那八尺多高的健碩男子僵硬地做起女子禮,就忍不住想笑。

鳳染老老實實地在席位上隨大流,人家做什麼她就照葫蘆畫瓢,可算把前期一道道過場走下來。

因着外面雨勢未停,沒法子去御花園裡賞花,曹太后臨時決定讓坐在底下的貴婦們演繹一些歌舞才藝助興。此言一出,立即得到強烈響應,紛紛自告奮勇出列演繹。

鳳染邊往嘴裡塞難得吃到的宮中佳肴,邊暗自佩服這些婦人都是有備而來!

她摸了摸逐漸圓潤起來的肚子,又偷偷換了個得勁兒的坐姿,開始認真觀賞殿中央上的才藝表演。

瑤琴、箜篌輪番上場,《霓裳舞》、《驚鴻舞》逐一亮相,更有幾人飆起了曼妙的嗓音。都想在這場宴席上討曹太后的歡心。

鳳染不住地點首,心道,連她一個女子都被眼前這些傾城美人所吸引,難怪有那麼多男人難過美人關。

跟在曹太后身邊的首領太監,不斷介紹登場女子的姓氏、出身、頭銜。鳳染一概沒有記住,但卻發現一個稀奇現象,那就是公侯王爵家的夫人們來得都很全,卻少了後宮妃嬪和皇室里的公主郡主們。

就算劍璽帝沒有迎娶皇后,然而一個十五歲的帝王枕邊怎能沒有服侍的人呢?

這不符合常理,除非……是曹太后的意思,為的就是嚴格控制裴氏皇嗣的誕生。若是這樣的話,見不到皇室里的公主郡主便正常了。一來皇室成員越來越凋零,二是活着的大抵都避出雒都這是非之地了吧?

鳳染仍在思忖,卻見坐在她鄰座的曹靜遙不知何時已走到殿中央。她身穿一襲五彩留仙紗裙,露出婀娜的身姿,伴着樂曲跳了一支《太平樂》。

曹靜遙跳得的確動人,贏得自曹太后往下一致好評。這一刻,她終於挽回來些顏面。這段日子以來,她一直是整個雒都茶餘飯後的談資笑料。曹太后終究向著曹家人,竟在這種場合下替她重拾起自尊。

鳳染跟着聽哈樂呵,直到曹太后在寶座上面喚她的名字,她才意識到對自己的發難已然開始了。

鳳染起身繞出席位,在丹墀下跪地行禮。但聽曹太后的聲音從頭頂上方傳來,她說:“建晟侯夫人才回雒都,初次和大家見面該演繹一段吧?”

這些年鳳染哪有工夫弄那些閑情雅緻,丹青、樂舞、撫琴……她幾乎就沒怎麼碰過。她唯一擅長的就是打算盤、攏賬,難不成要當著這麼多婦人的面表演一段打算盤?告訴她們,她算盤珠子扒拉地賊溜?

“小三兒,還愣着幹什麼?還不給太后跳一段你最拿手的《綠腰舞》?你未出閣前不是最喜歡的嘛?”曹嶸驟然開口,唬得眾人信以為真。

鳳染側眸睇向曹嶸,她竟然在這裡等着自己呢?看來自己跌跤摔壞腦子這件事,早被她們打探的明明白白。

曹靜遙附和道:“原來建晟侯夫人還會這等舞曲?快跳一曲讓我們瞧瞧,好讓大家過過眼癮。”

“我們小三兒跳的特別棒,在別的方面雖不及她大姐姐出眾,但這《綠腰舞》絕對是拿得出手的。”

“哦?是么?鳳三兒,哀家倒真有幾分期待了呢。”

曹太后一錘定音,鳳染被架在這個位置上,是不想上也得上。

一眾婦人瞧出來名堂,立馬隨聲唱和。

曹靜遙在旁露出一個得意的笑,只要鳳染承認自己根本不會跳,她就是今日最出醜的人。

鳳染緩緩戳直了腰身,笑盈盈地說:“太后,母親,不是鳳染故意拿喬,而是我真的跳不了。”

“你這孩子,怎在太后面前如此掃興?”曹嶸先發制人,厲聲叱道。

“母親莫生氣,我不跳是因為我腹中已懷了侯爺的骨肉。”鳳染從容不迫地道,“原是孩子月份小,胎像不穩,不宜對外宣稱。可到了這個地步,我也不好再隱瞞下去。”

眾人皆是一愣,曹太后忙地笑道:“那還跪着幹什麼?快起來,地上涼得很。”

鳳染亦不客氣,謝恩後便款款站立起來。她瞟向一旁的一位貴婦,見她席案旁橫放着一把瑤琴,媚然一笑道:“丹國公夫人,你的琴可否借我一用?”

丹國公夫人立馬望向曹太后,見曹太后神色平和,方啟顏笑說:“可以,可以,建晟侯夫人客氣了。”

旋即上來幾個小太監搬走瑤琴,在殿中央擺放好位置。鳳染一面往琴前矮凳上坐去,一面和顏悅色地說:“既不能樂舞,就獻醜為太后和大家彈奏一曲《廣陵散》吧。”

鳳染面上泰然自若,其實心裡一點底都沒有。因為她就會彈這麼一首曲子,還是當初在錦縣上時,從吳夫人那裡取經學來的。

鳳染緩緩撥動琴弦,一番挑、勾、輪、拂後,漸漸進入佳境。她輕闔雙眸,憑藉當初的記憶一絲不苟地彈奏下來。

這一曲絕談不上多麼精湛,但足以糊弄住在場的一眾婦人。曹太后頷首稱好,餘下貴婦們迅速讚揚起來。

曹嶸和曹靜遙氣得磨牙鑿齒,這哪裡是讓鳳染出醜?分明是找機會讓她顯擺。

闖過了這一關,餘下那些言語上的下套和挑釁便變得簡單許多。鳳染見招拆招,一場宴席下來,愣是沒讓曹嶸和曹靜遙佔到一點便宜。

但鳳染明白,今日她絕不可能這麼輕易邁出皇宮。果不然在宴席結束後,曹太后將她和幾個曹家女一併留了下來。

幾人先是陪着曹太后在窗前飲茶醒酒,因鳳染說有孕在身,還被賞賜了一碗坐胎補藥。

一日很快度過去,鳳染緩緩舒口氣,曹太后居然沒有難為她,看來自己可以安然出宮了。

“好了,哀家也乏了,你們早些出宮去吧。”曹太后笑藹藹地道。

鳳染跟着幾個曹家女跪地行禮,卻聽曹太后調笑說:“鳳三兒這個孩子來的真及時,看來是真不樂意讓建晟侯納側夫人了。哀家尊重你們的意願,只要能為建晟侯開枝散葉,沒側夫人又有什麼關係。”

“侯爺納不納新人入府,豈是我一個婦道人家能決定的。太后,鳳染不敢左右侯爺的想法。”

“聽說建晟侯在鳳家那日很威風啊?”曹太后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隋御的殘腿是你給醫治好的吧?鳳知年那些醫術都傳給你了?”

“父親他……”鳳染刻意語無倫次,作出慌裡慌張的樣子,“是我,太后英明。”

曹太后冷冷一笑,說:“你是如何醫治好他的?當年在雒都時為何不出手相救?”

“其實……用的葯還是當年太后賞賜給侯爺的。我也沒什麼奇妙法子,就是多鼓勵侯爺練習行走。”

“練習行走?”

“侯爺他不是下半身沒有知覺,他只是骨頭碎裂嚴重。我們在錦縣上沒有要事做,便日日練習行走。最初要兩個人左右攙扶,再後來變成一個人。開始只能行走一刻鐘,慢慢地變成一個時辰,甚至更久。”

曹太后這才點首,讓鳳染退出宮中。她看向鳳染走遠的背影,對身旁兩個貼身女官道:“一日接觸下來,你們覺得這個鳳三兒怎麼樣?”

曹嵐率先說:“看起來柔柔弱弱的,骨子裡倒是有一股子韌勁。想來也是憑藉這口氣,才能陪建晟侯熬過來。”

“評價很高。”曹太后乜斜一眼曹嵐,笑道。

曹顏在旁也發表起看法,說:“這個鳳染也就那麼回事,太后一句話就把她嚇得將什麼都招了出來。就是一個在邊陲小縣城裡待野了的婦人而已。”

曹太后起身走出殿外,蹙眉說道:“不管她是誰,令我曹家人難堪,就得受到懲罰。都安排下去沒有?”

“太后放心,早就安排妥帖。就是鳳染她剛剛懷孕,會不會鬧出……”

“看她的造化了。”曹太后望向天邊就要落下的夕陽,陰笑一聲。

鳳染剛剛被曹太后拖着問對,未能和那幾個曹家女一道出宮。她這是第二次進到北黎皇宮裡,走到哪裡都像是迷宮一樣。在她前面引路的是一個小太監,始終垂首躬身,一個字兒都沒有多說。

“公公,這個方向是出宮的路么?”鳳染察覺出周遭過於僻靜的環境,突然頓下雙腳不再往前挪步。

那小太監這才回頭,低眉尖聲說:“侯爺夫人甚少來宮中,不認得路很正常。出宮的路有很多條,小人帶夫人走的是最近的一條。”

“是么?”

鳳染轉身就要往回折返,她本以為那小太監會追攆自己,可當她再度回首時,那小太監居然不見了蹤影。

與此同時,天色徹底暗了下來,鳳染終於明白這是曹太后給她設的圈套。前前後後防了那麼久,萬沒想到馬上就要邁出皇宮,卻在這個地方栽下跟頭。

她做了幾個深呼吸,迫使自己冷靜下來,然後按照之前走來的方向撤回去。她期望碰見幾個巡邏的宮衛將自己帶出皇宮,可一路走下來竟然連個鬼影都沒瞧見。

曹太后到底什麼用意?鳳染邊想邊走,卻發現自己又繞了回來,始終沒有離開這一方區域。

鳳染有些慌神,黑暗的花草叢中發出窸窸窣窣的聲響,她覺得自己離死亡只有一步之遙。

花草叢裡急速跳出一道黑影,連給她喊救命的機會都沒有,便用迅雷不及掩耳之勢堵住她的嘴,繼而將她整個人拖回花草叢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