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司堯的年歲和隋御不相上下,皆是元靖年間被裴彬提拔上來的青年將帥。只不過他們一個留在京都禁軍里,一個則去往漠州邊軍里。

他二人自始至終都沒甚麼交集。可就在此刻,司堯在沒有任何鋪墊的情況下,就將元靖帝的遺物掏出來送給隋御。這令隋御感到惶恐,這個人怕不是瘋了!

“這個……算不得什麼,但我想對侯爺的意義非比尋常。”

司堯將物什沿着案面推送到隋御面前,卻是一綹褪去原色的劍穗。

隋御當然認得這個東西,這是年少時裴彬送給他的第一份禮物,是裴彬親自動手所制,式樣難看,線頭無數。當時裴彬親手交給他,任性又傲嬌地說:“這個拴你劍柄上,以後得拚死保護我。”

隋御伏案撐額,記憶一下子混亂起來,後來那把劍在他去往漠州時留給了裴彬,之後便沒再提及過。

“司統領是何處得來的?”隋御急速把控好自己的情緒,老神在在地睃向司堯,“你怎知道這東西與我有關?”

“我跟在先帝身邊的日子並不算短,侯爺當初一去邊關六七載,先帝每每想起侯爺時,便會尋出此劍擦拭。”司堯不緊不慢地應道,還不忘替隋御添酒夾菜,禮數特別周全。

“劍身呢?”隋御拾起那綹劍穗,用指腹輕輕地摩挲起來。

司堯無奈地搖頭,嘆息說:“我不知道,這劍穗還是當今聖上差人打掃御書房時發現的。宮娥太監們把它當成廢物棄之,被我瞧見撿了回來。”

隋御收下劍穗,自愧道:“先帝駕崩時我剛剛抵達錦縣,久卧病榻,又未得朝廷旨意不得擅自離開封地……”

“我就知道這物件留給侯爺是最正確的決定,侯爺對先帝從始至終都情深義重。”司堯順着隋御的話音往下說道。

“難道司統領對先帝不是同樣的情感?”隋御端起酒盞酌下半杯酒,“你我皆受過先帝恩惠,先帝突然崩逝怎能不痛心?又怎能不懷念?”

司堯心中一緊,重新審視起隋御,笑哈哈地道:“侯爺說的是,先帝英年早逝,廟堂上下無不悲痛。”

“那便是了。”

隋御在扣下主旨的同時,也瞭然司堯的用意。雖不確定他今日言行到底是受誰的指使,但意圖再明顯不過,就是想通過這小小的遺物喚起隋御對元靖帝的情誼。

司堯背後不管是曹太后還是劍璽帝,都證明他們很擔心隋御會糾結元靖帝的死因,更忌憚隋御會替元靖帝報仇雪恨。

他們越是這麼做,就代表元靖帝的死越有問題。一頓飯的工夫不算很長,隋御吃畢後,便揣着那劍穗告辭離開。

避在暗間里的中年男子緩緩走了出來,司堯忙地起身彎腰行禮。

那人在隋御剛剛坐過的地方坐下去,低沉道:“拿走劍穗是正解,若是不拿才教人懷疑。他和元靖帝從小一起長大,感情頗深,要是怕被人誤會就避而遠之,才真是此地無人三百兩。”

“大帥,卑職與隋御不大熟悉,只聽說他脾氣相當暴躁,做事極端魯莽。但剛才接觸一番下來,卻覺得他心思縝密,不僅有勇還有謀。”

中年男子便是曹太后的弟弟曹宗遠,他沒有上過一天的戰場,手提刀劍都相當困難。雖被屬下們稱為“大帥”,卻沒有一點武將該有的樣子。

偏是這樣一個人,掌控了北黎最強勁的禁軍力量,龍獅營、鐵狼營、虎嘯營以及宮衛軍。這些兵力將雒都守衛的跟鐵桶一般,任何人想突破這些防線,簡直比登天還難。

四支隊伍加起來總有二十餘萬兵力,是任何一個地方州縣的守備軍都無法比較的。這便是曹家可以隻手遮天的重要原因,也是曹家屹立不倒的根本所在。

不過凡事都具有兩面性,曹家倚重禁軍,就會把軍餉、軍糧、輜重着重分撥給他們,中央喝酒吃肉,地方卻連蒼蠅腿都分不到。就比如錦縣邊軍,拖欠軍餉成為常態。

大批軍官都以在雒都當差為榮,這裡又都以世家子弟為主,加上這兩年天下太平,久而久之懈怠之勢不可避免,戰鬥力越來越差。

當初曹宗遠信心滿滿地等待清王府從黔州打過來,以為不費吹灰之力就可速戰速決,輕輕鬆鬆將其全部殲滅。哪料到了真正動手時亦非常艱難,最後是靠不斷增加兵力才獲得的勝利。

對外宣稱自然要多吹噓些,可曹宗遠心裡明鏡,如今的北黎朝堂上真沒幾個有真本事的將領了。他自己沒上過前線,坐在他對面的司堯也是庸碌之輩。倒是當年一時大意讓其活下來的隋御,令人動起心思。

“漠州知州嚴其佑多次上奏朝廷,道是西祁韃子又有死灰復燃的跡象。我們不能等到西祁小兒打過來時再臨時抱佛腳。”

“大帥是打算重新啟用隋御?”

此言一出,司堯就開始後悔了,曹宗遠的心思哪裡是他可以隨便猜測的?曹宗遠這個人帶兵打仗不行,搞派系鬥爭手段簡直不要太多。

“能不能啟用,得看他心裡有沒有曹家。”曹宗遠嗤笑一聲,又道,“近來皇帝還算老實么?”

“挺老實的,也就那幫死太監們願意圍着他,一群不男不女的東西,能成什麼氣候。”

“校事廠如今歸他們掌控,你說能成什麼氣候?”曹宗遠掃了眼司堯,誹笑道。

接下來的幾日里,隋御不斷地會見雒都的舊相識們,成日里吃喝演戲,把他累得夠嗆。鳳染那邊也沒閑着,攢夠了由頭,終於開始出面料理侯府內務。一番“挑撥離間”後,便讓他們鷸蚌相爭,自己坐收漁翁之利。

很快便打發走十來人,這十來人藏得不深,很容易讓人發現破綻。可再想在餘下的人當中揪出眼線,就不是件容易的事了。

炎炎夏日,天氣燥熱,鳳染躺在明間里的一張貴妃榻上小憩。

隋御自府外回來,渾身洇着汗漬。他急速脫衣袒露出軀腹,不停地將臉盆里的水往身上擦拭。

鳳染懶懶地起身,為他拿來更換的裡衣,笑道:“至於熱成這個樣子嘛?”

“不知是不是在錦縣待得習慣了,覺得雒都熱得很。”隋御抹了把臉上的水珠,“娘子覺得習慣么?”

鳳染指向放在案几上的兩把團扇,道:“我也覺得熱,一想到明日還得穿那麼厚的衣裳進宮,我腦袋都疼。你說我會不會當場中暑暈過去啊?”

“我有一個法子興許管用?”隋御戲笑道。

鳳染睜大雙眸,認真地說:“什麼法子?趕快告訴我。”

隋御撩起臉盆里的水便灑向鳳染,他手掌寬大,只弄了幾下已把鳳染弄得渾身是水。

鳳染揉了揉因着進水而紅漲的雙眸,繼而抄起臉盆,將裡面的水一股腦潑在隋御身上。

隋御站在原地發笑,道:“一盆哪夠?不若娘子再潑我幾盆吧。”

“回雒都別的東西沒學會,這討人嫌的功力倒是漸長。”

“娘子怎麼還真生氣啦?”

隋御說著就要環抱住鳳染,鳳染連連向後躲閃,警告道:“你別過來,你,你……”

話未說完,鳳染已被隋御緊緊箍在懷中,這下子二人身上徹底濕透了。

隋御一臉壞笑,勸說:“穿濕衣服要生病的,趕緊脫下來吧。”

鳳染抬眸睨着他,道:“脫脫脫,你那腦子裡就不能裝點別的?”

“我……”

“哪裡是天氣燥熱,分明就是你……你兄弟燥熱!快鬆開我,青天白日的……”

隋御面紅耳赤,連帶着整個上身都跟火燒了一樣。他直接將鳳染打橫抱起,死豬不怕開水燙地說:“大家都是老熟人了,青天白日的見了面也不會覺得尷尬!”

旋即,他一腳踹開卧房房門……

次日,夏至,天空罕見飄起小雨。鳳染樂得拊掌叫好,希望這場雨能下的持久一點,這樣她在宮中亦可好過一些。

隋御斂回孟浪之態,便還是那副深情款款的樣子。他一面幫鳳染梳洗更衣,一面在側說道:“曹太后這是有心想試探你,你隨性便好,不必太戰戰兢兢。放一兩處破綻讓她抓,反而更有信服力。”

“好啦,我知道了,你能不能別這麼婆婆媽媽。”

“但要注意安全,千萬別讓自己涉險。”

隋御下意識地按了按她的袖口,知道匕首那種東西沒法子帶進宮中,即便帶了進去,萬一被搜查出來也有行刺的嫌疑。他心下擔憂不已,可又不得不讓鳳染走這一遭。

“你乖乖在家裡等我,若是出宮早,我就去給你買冰酪吃。”鳳染踮腳去捏他的臉頰,“要聽話哦。”

隋御眸中浸着笑意,頷首道:“我聽娘子的話。”

因為持續降雨,原本定在御花園裡的宴席,被迫改在了平陽殿中。眾多女眷相繼入宮,各個盛裝出席,爭奇鬥豔,並沒有因為下雨而受到影響。

鳳染垂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是有點過於簡單樸素。要不是規定必須穿朝服,她只怕要穿得更加隨意。

鳳染被宮娥帶到指定席位上就坐,但見挨着自己的正是她嫡母曹嶸,還有那個被隋御羞辱過的曹靜遙。她立馬反應過來,那天在鳳家算是隋御幫她出頭撐腰,今日沒有隋御在場,曹太后這是要讓她們打回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