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榴月仲夏,赤烏當頭,雒都城中一派蔥蔥蘢蘢。經由一月跋山涉川,隋御和鳳染終於抵京了。

郭林扶着腰側長刀昂首闊步走向城門處,和來迎接建晟侯的禮部侍郎交接文書。守城官兵們只象徵性地檢查一番隋御一行人的車馬行李。

“下官禮部侍郎蔡勇拜見建晟侯爺。”

隋御端坐在馬車拱廂里,微微抬指將車窗帘子掀開一縫,見外面那京官着着北黎官服,朝馬車方向恭敬肅拜。

他停頓片晌,方沉聲說:“有勞。”

蔡勇亦沒過多趨承,說兩句客套話後,便引隋御一眾人馬入了城。

鳳染斜靠在隋御的臂彎里,手裡閱覽着途經盛州時,由許延送給他們的京官花名手冊。裡面大致囊括了內閣、六部、都察院、大理寺、校事廠等所有駐京官吏的資料。

鳳染不禁感嘆,許公公這功夫下的太到位了。

“蔡勇,寒門庶族,為人謙遜……”她輕聲咕嚕出來。

隋御用手掌在她後背上稍稍一推,將人扶正了坐好,道:“馬上就要到家了。”

“到家?”鳳染展顏一笑,說:“你那侯府院子不得破敗不堪?”

“怎麼會?既然曹太后召咱們回來,必然會差遣人里外清掃。”

鳳染即刻會意,邊整理衣衫邊道:“懂了,揭開這塊帷幕以後,咱倆的一舉一動都會被人監視起來。”

隋御替鳳染揩了揩垂落下來的頭髮,憐愛地說:“讓娘子跟我過這樣的日子,真是委屈你了。”

“婆婆媽媽說了一個月,你到底有完沒完?”

在來雒都之前,鳳染只和隋御去過阜郡和盛州兩地,每次在途中不過一兩日的時間,她是真沒察覺出隋御有啥毛病。

然而這次不一樣,前後大約一個月的時間,她每天都快被隋御給聒噪死了。每走到一州一縣,他就會喋喋不休地講起關於這座城池的人文風土、歷史事迹。

其實這也沒什麼,鳳染就當在路上解悶兒,打發打發時間罷了。可隋御這個腦子有病的,甭管講什麼,到最後准能扯到鳳染身上。之後便是滔滔不絕的長篇大論,中心思想就是對不住她跟自己回雒都涉險。

“好,好,我閉嘴。”隋御不敢跟鳳染爭犟,不過僅僅過去一個彈指的工夫,他又道:“匕首藏好了沒有?今兒晚上我再替你磨磨刃吧。”

“嘖~”鳳染睇向他,“定思、大志他們知不知道你還有這一面?當年你就是靠這招統領他們的?”

夫妻倆還在馬車上敘話,雒都城中的建晟侯府已經抵達。

劍璽帝和曹太后給出一日休憩的時間,令他們夫妻倆次日晌午再進宮覲見。曹勇代表禮部簡單交代好瑣碎事宜也抽身離去。

寧梧攙扶鳳染下馬進府,裡面的陳設略舊,規格也和錦縣侯府沒法子相比較。一眾不知在哪現撥過來的侍從婢女,齊刷刷站在庭院里給建晟侯夫婦請安。

隋御負手遠望,半晌都沒讓跪地的一溜底下人起身。

鳳染有些訥然,她算是第一次來此,再者她又不能像在錦縣府里那樣隨心所欲。

隋御升起一股滄海桑田之感,只覺離開像是昨日才發生的事情。

“起來吧。”

一句簡單示下過後,隋御便攜鳳染走進正院正房當中。

身後隱隱傳來喁喁細語,只聽一個道:“幾年不見,侯爺夫人居然出落的這麼標緻了?不是說錦縣那地方是苦寒之地么?還能這麼養人呢?”

另一個跟着說:“大將軍的腿真的好了?我特意瞧了,一點都不瘸,哪像癱在炕上被人伺候過的主兒啊?”

“娘子還記得這裡么?”隋御走到窗邊拉住鳳染的手,“聽底下人說什麼呢?這麼聚精會神的?”

鳳染跟隨隋御走進卧房裡,低眉緩笑,說:“時間過得真的好快。你剛才問我什麼來着?”

“娘子還記得這裡么?”隋御重複說,“陳設都沒怎麼變。當年你厭嫌我,你瞧——”

隋御指向床榻帷帳上幾處細小破洞,“洞房那夜,你袖口裡藏着剪刀,以為我能把你怎麼著。後來看我癱在床榻上那副德性又氣又惱,轉頭就對帷帳狠狠出氣。”

鳳染用掌心觸摸那些破洞,嗤笑道:“都破成這樣也不知給換條新的。他們辦事真敷衍,真把我們當叫花子了。”

她側首抬眼,兩行淚簌簌地落下來,“我應該在那時候就關心你。”

隋御去抹她的淚水,眼淚卻也不由自主地流出來,“說什麼呢?是我配不上你,要是沒有我拖累……”

鳳染霍地踮起腳尖,環着他的脖頸努力去吻他的薄唇。唇瓣交織在一起反覆碾磨,深情的,用力的。好像只有用這種方式,才能表達出他們彼此心裡的感受。本來舟車勞頓的二人,卻在回到雒都的第一個夜晚輾轉反側。也許是因為心裡裝着太多未知困惑,也許是因為冷不丁換了空間而不能適應。

他們倆索性豁出去,竟來了場酣暢淋漓的床笫之歡。卻見那床榻上被翻紅浪,紫鳳赤鱗不斷相交,不知盤桓到幾許,實在百般難述。

鳳染只覺隋御是不知疲憊的牲口,更擔心次日進宮時雙腿會不停地打顫。她甚至懷疑是不是自己給他補過頭了?應該少讓他喝點靈泉水,那些空間里的補藥就不該讓他吃那麼久。

真是失策,苦得居然是自己!

因着忽然回京,鳳染沒法子再去往阜郡,她擔心那片田地缺少靈泉水的灌溉再生長不好。臨走之前把李老頭叫到跟前,連忽悠帶矇騙的跟他說,阜郡田地上缺肥料,只有加入錦縣泥土攪拌出來的才管用。

李老頭聽得迷迷糊糊,還沒等認真思考,鳳染那廂已出好計策。便是讓他在錦縣這邊多預備點肥料出來,讓侯卿塵每次回來都帶走一部分。這樣就能源源不斷地改善阜郡土壤。

侯府里外大小水井早就被鳳染“荼毒”多次,只要李老頭照做,靈泉水就能跟着肥料一起運回阜郡。

雖然靈泉跟鳳染說,影響不會太大,她完全沒必要這麼做。可她還是希望田地長勢好些,秋收時好能多產出點糧食。

她人都來雒都了,心卻還留在錦縣那頭。時不時就會想起她經手的各種買賣營生。途經盛州時聶淮特意送了他們一程,還非得給他們奉上不菲的路費。隋御當然沒有接納,只讓他好好與桑梓米鋪談合作就成。

越日清早,鳳染睜着一雙烏青眼套起厚重的北黎朝服。鳳冠霞帔珠圍翠繞,通袖大紅蟒袍外佩着各式裝飾。

鳳染一下子有了禁錮,覺得自己像裝在盒子里的人。她以前在錦縣隨意慣了,根本沒在乎過這些繁文縟節。寧梧更是臨時抱佛腳,要她打架殺人沒的說,可讓她弄這些彎彎繞,簡直快把她折磨瘋了。

隋御實在等不下去,眼看就要誤了時辰,只得推門而入。瞧她們主僕二人手忙腳亂上躥下跳,屋中也是一片狼藉。

“我來吧。”隋御哭笑不得,忙從寧梧手中接過配飾系在鳳染腰間。

鳳染斜睃穿着大紅麒麟袍的隋御,他的袍擺下露出一截粉底皂靴。腰間玉帶勒得那麼緊,戴上冠更覺得他霸氣外露。

“不習慣了吧?在錦縣自由散漫慣了。”隋御咯咯地笑起來,“娘子今兒真好看,我都有點捨不得讓你進宮去。”

“又瞎說八道。”

“我怕你把宮裡那些妃嬪比下去。”

“行了行了,繫上就走吧。”鳳染也知自己耽誤下時間,催攆隋御趕快離府。

“進了宮,娘子只要跟着我便是。要是不記得她們誰是誰,就多看看我,我悄悄告訴你。”

都到了皇宮門口,隋御還在叮囑鳳染。她本來沒怎麼緊張,可讓隋御如此一說,又看到眼前富麗堂皇的宮殿,頓時又緊張又激動。

“看來我才是那隻井底蛙,北黎皇宮夠氣派的呀。”鳳染咂舌道。

隋御搔了搔劍眉,嘆道:“娘子,真是那一跤把你摔成這樣?你真的一點都不記得了?這皇宮你應該來過很多次吧?”

“不記得。”鳳染斬釘截鐵地道,“我都說了我只記得你!”

少焉,宮內小太監出來引他二人入宮。小太監瞧着就特機靈,一口一個“侯爺”叫着,對隋御特別殷勤。隋御已猜到,這小太監是被許有德提點過的。

“建晟侯爺和夫人這邊請,陛下還沒有下朝,得讓您們多等一會兒了。”小太監把二人引到大明殿前,躬身揖道。

隋御以前來過這裡多次,只是那時候這裡的主子還是元靖帝。那些往事歷歷在目,如今想起來已物是人非。他明白雒都已然回來,就意味着有些事情得討個說法,有的事情需做個了斷。

許有德、顧光白都還沒找到機會接觸,路漫漫其修遠兮啊!

鳳染頂着過重的頭面,不大自然地戳戳隋御腰側,小聲道:“侯爺,我怎麼覺得有人在盯着咱們啊?”

隋御剛才失神,讓鳳染提醒後立馬警覺起來。他劍眉並立,在大明殿前環視一圈,對鳳染說:“瞧見了,右邊那根紅柱子後面藏着兩個女子。”

“女子?你認得么?”

“不認得。”

“是宮中公主?”

隋御搖搖頭,枯笑道:“即便她們是公主,我也不認得。”

“她們往這邊瞧什麼呢?瞧我們倆?不對,該不會是在瞧你吧?”鳳染頂着頭面不方便回頭回腦,但眼珠子卻轉個不停。

“瞧我做什麼?看我腿腳好了以後有沒有落下毛病?”隋御輕攬鳳染的後腰,附在她耳邊低吟道,“管她們呢,我眼裡啊只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