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隋御的唇邊慢慢勾起笑意,這是他迄今為止聽過最扯淡也是最動聽的話。

鳳染說,要醫治好他。

她哪來的這份自信?

從戰馬墜崖的那一刻起,他不知被多少名醫診斷過,這輩子再無正常行走的可能。

隋御推動輪椅來至她的身後,緩緩伸出一隻長臂,說:“來,手腕讓我瞧瞧。”

“我不!”鳳染扭頭就要出去,隋御立馬斷喝道:“鳳染,我要……喝水!替本侯倒杯水來!”

聞言,鳳染沒好氣地走回桌几旁,替他倒了盞茶水送過去。隋御手接茶盞,眼睛卻盯在她的手腕上。

之前跟隋御的親密接觸多得是,鳳染心裡從不起半分漣漪,頂多就是感慨一下,隋御長得真好看,眼角眉梢全是風騷。鳳染甚至懷疑,他以前上戰場打仗,是不是得帶個面具跟高長恭似的。

至於身材嘛~隋御太瘦了,她喜歡結實一點的。郭林那偉岸身段就很不錯,就是面相太周正,讓人只想跟他高談北黎的大好山川,別的什麼想法都沒有。

不過鳳染明白,隋御是在輪椅上坐了太久所致。若是他的腿能痊癒,練就一身腱子肉准不成問題。

但他今兒這眼神怎麼怪怪的?看得她心裡直發毛。

“你被我的話感動了?”鳳染把紅腫的手腕縮回身後,“這回知道自家娘子好了吧?”她彎眸一笑,眼眶裡還留有剛剛哭過的余淚。

“去把跌打藥酒拿進來。”

“你要幹什麼?”

隋御睨了她一眼,冷峭道:“替你擦藥酒。哪個士兵不會這些?你以為在前線時刻都有軍醫跟隨?”

“我用不着你!”鳳染一口回絕。

“怎麼,你怕了?夫人為我擦身子的時候可沒在乎過這些。”隋御把茶盞推還給她,“快去,呆愣愣的幹什麼?”

鳳染反被一將,本想出門把隋器叫回來。可那小傢伙早沒了蹤影,跌打藥酒卻整齊地擺在門口。

她“策反”了水生金生,他就“策反”了隋器?

“唔……你輕點……疼……”鳳染口中吭吭唧唧,那隻手腕被隋御死死地扣在手裡。

她縮着身子往回躲,隋御下手不是一般的重!這明明就是在報仇嘛!

鳳染心裡苦,人靈泉都替她治過了,隋御非得讓她遭二次罪才滿意。她真想一巴掌呼他臉上,自揭老底兒:“老娘是有掛的人,用不着你來獻殷勤!”

“嗯……隋御,你輕點……”

“給老子閉嘴!”隋御被她叫得又紅了耳根,“你叫什麼叫?進不去有用么?”

“什麼?”鳳染睜大了雙眸,“你說什麼呢?”

“我說藥酒!藥酒!”隋御突然提高了嗓門,“藥酒滲透不進肌理去,頂個屁用!鳳染,你那腦子裡都在想些什麼?”

隋御放開她的手腕,氣急敗壞道:“叫得跟殺豬似的,老子欺負你了?”

這事兒過後,晚夕時倆人同床入睡都變得有點尷尬。

隋御比鳳染裝得淡定些。她睡著了之後,總會不自覺地往他身上靠去。這兩晚睡覺還特不老實,轉身時總能壓到自己受傷的手腕,在睡夢裡又吭吭唧唧半天。

隋御擔心她的手腕,會悄悄地幫她把手腕抬起來重新放好。然後裝作什麼事情都沒有發生。

冬春交替,他身上的骨節又到了疼痛難忍的時候。一個晚上疼醒三四次是常態。有時候他的動作稍大,鳳染就會被吵醒。醒來便會細心地照顧他一番。

隋御心裡過意不去,所以盡量忍着不出聲、不動彈。

可白天里他照舊冷冰冰的,沒事就愛和鳳染抬杠較勁兒,他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會這麼做。

直到某一天,他猛然發現,已經很久沒有思考過要不要去死這件事。

李老頭他們翻地數日後,錦縣降了早春的第一場雨。地里霧蒙蒙的,泥土的氣息越發濃郁。

雨後,李老頭惦記起田地後面的那座山。那座山並不高,山脈卻很長。在北黎境內的一段很短,這個冬天金生水生沒少上山上撿枯樹枝。大部分山體都在東野那邊,他們還沒有跨過去過。

眾人商議一番,來與鳳染打了個招呼,五人便朝那座山的深處駛去了。

隋器很想去,鳳染心裡也犯痒痒。眾人不肯帶他們,只道這次把路探明白,下次再帶夫人和大器同去。

眾人去了大半日,回來時已近黃昏。金生提着幾隻野兔和野雞跑回東正房裡,嘴角樂得已快合不上。

“侯爺你瞧,咱們今晚有肉吃了!”

隋御眸色一亮,攢了攢喉頭,嘴上卻硬道:“去了大半日,就打這麼幾隻回來?”

金生舉起幾隻獵物,憨笑說:“才剛剛開春,很多動物還沒出來活動呢!我們走了好遠,才勉強逮住這些。”

隋器已把金生給圍住,仰着小腦袋瞧着那幾隻滴血的獵物。

“大器怕不怕?”金生笑呵呵地道。

隋器搖了搖頭,大聲說:“大器不怕,我是男子漢。”

金生單臂夾起隋器,一徑往後院廚房跑去。當晚,建晟侯府大大地改善一次伙食。

鳳染從來沒覺得肉這麼香,她真想天天吃肉!然後她就對後山無比嚮往起來,總嚷着讓大家帶她去一次。

水生苦口婆心地相勸:“夫人,那後山上真沒有果樹,小的看得特仔細。”

鳳染心說,那是你們沒帶我去,早帶我去早就有果樹了。好在她知道輕重緩急,後面的地還沒有翻完,大家得以犁地為主。

鳳染再一次把隋御扔下,到了午時時,是芸兒把飯食給他送進東正房的。

芸兒還沒靠近隋御,就覺得大事不好,他們侯爺又要發脾氣了。

“夫人去哪了?她怎麼還不回來?”隋御氣呼呼地追問。

芸兒打開春槅,把飯食一點點地擺放到桌几上。她低着頭,回話:“今兒地里忙,夫人帶着大器去馱水了。”

“什麼?”隋御質問道。

“嗐~是……就是府上那兩匹小馬駒嘛,李老頭他們打了輛板車,讓小馬駒馱着去溪邊挑水。不然路途太遠,光靠人兩肩擔著,一次弄不回來多少。”芸兒小心翼翼地解釋。

“為什麼讓夫人去?她能趕得動牲口么?”

“開始肯定不會啦,小的剛才去後面瞧了一眼,那小馬駒不肯走路,給夫人急得直跺腳。”

隋御腦子裡已想象出當時那個畫面,小馬駒停在土路上紋絲不動,鳳染上躥下跳使喚不動它。

他按了按跳動不止地太陽穴,戲謔問:“那水沒灑出來嗎?”

“灑了,灑出不少呢。要不是大器在旁邊安慰,夫人又得哭一通。原本小的想跟夫人換換,但大家實在吃不下夫人做的飯……”

隋御徹底坐不住了,“推我出去。”

“啊?”芸兒嚇一哆嗦,“侯爺,您還沒吃飯,再不吃就該涼了。”

“我不吃了!”

“侯爺,咱不能浪費糧食,咱家窮,得省着點!不然要遭報應的!”芸兒一本正經地勸道。

隋御只覺真是什麼樣的主子就有什麼樣的底下人,這芸兒越來越像鳳染。

隋御被她氣個半死,狼吞虎咽地吃了幾口。少頃,把碗箸往桌几上一摔,“推我出去!”

“侯爺要去哪兒?”

“推我去後面地里!”

芸兒邊收拾碗箸邊搖頭,“這不行,夫人交代過,要小的在家好好照顧侯爺。侯爺不知道春風刺骨么?出去容易生病。”

“她上次把我自己撇在庭院里一個多時辰,怎麼不提春風刺骨這茬兒?別廢話趕緊推我出去!”

“輪椅走不了土路。”

“我就在旁邊看着!”

“要不小的去問問夫人,回來再推侯爺過去?”

“這個家……你們……還拿我當侯爺嗎?!”

芸兒再不敢頂撞,硬着頭皮應道:“豁出去了,小的推您過去便是。”

從第二進院到第七進院這段路,隋御算是第一次走過。這座屬於他的府邸,讓他覺得異常陌生。

第四進院是個大花園,裡面只有些假山涼亭,沒什麼花草樹木。

“夫人說等忙完春耕,再回來把花園好好弄一弄。現在這裡太禿,一點都不好看。”芸兒推着隋御往後走,“侯爺你覺得冷嗎?出來時小的給你拿個小手爐好了。”

“我一個爺們兒拿什麼手爐!”隋御嗆聲道,“李老頭他們住在哪裡?”

“他們住在原先家將住的通房裡。”芸兒指了指第五進院的方向,“就在這兒,夫人要他們搬到前面去。但李老頭他們不肯,說尊卑有序,現在這樣已算很僭越。”

芸兒帶着隋御抄近路,隋御只見一側的牆壁碎得破爛,又問:“這裡是怎麼回事?”

“侯爺之前的那些家將們,不是都居住在五、六、七這三個院子里嗎?那時候郭將說想把五、六兩院的牆壁打通,在這裡弄成一個小校場。這樣他們操練起來,空間就大出許多。”

隋御隱約記得郭林跟他提過一次,想想不過是幾個月之前的事,但他總覺得彷彿是上輩子發生的了。

“後來咱府上拆夥,加上過冬又沒有勞力,金哥兒他們就合計待天暖和了再拾掇。”

隋御的心一陣陣地疼起來,是愧疚,是自責。在他一心求死的日子裡,守在他身邊的人,都在幫他硬撐着建晟侯府。

終於走出侯府後門,隋御望向那一大片土地。田間的老衛把木犁套在身上,死死地咬着牙往前邁步,他的身後是水生在下犁。兩個人的身子均陷入土地里,艱難地場面讓隋御不忍再看下去。另一端的老衛和金生亦是如此,就連頭髮花白的李老頭也拿着鎬在一下下地刨地。

隋御心裡正不是滋味,只聽不遠處傳出一聲小馬駒的嘶鳴,緊接着便是鳳染瘋了似的尖叫:“我的媽呀,救命啊!快給我停下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