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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孟驚羽!

林世卿眼睛一亮,來不及多想,瞧見一個空檔便將劍狠狠擲去。

棕熊身上數道傷口,有隻劃破皮的,也有深可見骨的,血流不止之下反應也慢了許多,而林世卿閃躲雖然狼狽,體力耗費更加嚴重,但是仗着龍淵在手,對這棕熊總算能掣肘一二,身上暫時還沒受傷。

可林世卿如今手上沒了兵刃也就沒了威脅,棕熊靈智不低,趁機雙掌齊上,撲、抓、拍、撓更是兇狠,局面立時變得危急起來。

林世卿沒有催促、也沒有去看孟驚羽,不知道為什麼,自從昨夜以後他對孟驚羽忽然就生出一種毫無道理的信任,就好像是“只要孟驚羽在,他就決不會有事”的信任,於是毫無後顧之憂,只等着孟驚羽的下一步安排,集中精力盡量閃避掉棕熊的攻擊,一時之間一人一熊倒還真算是搏了個旗鼓相當。

“這邊!”

林世卿身側不遠處倏然傳來一聲呼喊。

林世卿聽到聲音目光一凝,腳步陡然轉了方向,一點一點向孟驚羽喊聲那邊退去,孰料那棕熊似乎也察覺不對,站立起來,雙掌改拍為抱,向著林世卿退走的方向一上一下齊齊合抱而去——如果真要是被這樣兩隻熊掌抱到手裡,林世卿還真是一點也不想知道自己是究竟會成肉泥還是肉醬。

林世卿與棕熊纏鬥已久,直至此時不過是勉力支撐,腿上早就沒有力氣了,現在想要跳到高於上方熊掌的高度根本不可能,躍到半空必會被熊掌抓住或者拍出去,可是如果想從下方躲開,他就只能躺倒到地上,但是這樣的話,棕熊若是接下來直接撲上來,他除了被壓成肉餅以後被熊抓着啃這一個結局以外,再不做他想。

唯一可以算作是變數的就是,按照他的計算,現在他距離孟驚羽的位置已經沒有多遠了。

巨掌在前,再沒有多餘時間留給他思考。

林世卿狠狠一閉眼——賭了!

林世卿直接仰倒,可還沒等落地,他的後領便被提住,旋即孟驚羽抓住他的上臂狠狠一拖,立時脫離了棕熊熊掌的攻擊範圍。

緊接着,林世卿便見孟驚羽雙手握住龍淵,腳尖一點躍到空中,橫劍削去,棕熊沖勢甚猛,停不下腳更無法閃躲,霎時間,猙獰的頭顱映着雪白劍光高高拋飛而起,棕熊脖頸血如泉涌,身體卻還保持着向前跑的勢頭。

孟驚羽翻身落地扔下劍,抱着林世卿滾到一旁的灌木叢中,剛好躲開了無頭棕熊的正前方向。

隨着“撲通”的重重倒地聲落下以後,好像整個世界都安靜了下來,除了淙淙的溪流聲,便只能聽見孟驚羽和林世卿兩個人的粗喘聲。

不知道是不是剛剛再一次死裡逃生的緣故,林世卿看着他正上方的孟驚羽竟然笑了出來:“我頭一次覺得我的命這麼大。”

可孟驚羽的臉色卻沒那麼好看,一會紅一會白,最後全變成了一臉鐵青:“還敢開玩笑?!”

林世卿推了推他:“還不起來?比熊還重。”

孟驚羽這才注意到他還壓在林世卿身上,趕忙翻身坐了起來,鐵青的臉色裡面瞬間又染了點粉色,怒道:“怎麼出去找東西果腹還能找出一隻熊來?”

“熊怎麼了?熊可是難能一見的好吃的,旁人想找它果腹還找不着呢!”林世卿也坐起身來,可聽他這問法不禁又笑了出來:“不過熊掌有了,就是不會做,你看看怎麼辦?”

孟驚羽快跳出嗓子眼的心終於再次放回肚子里,哪裡有心情跟他開玩笑,初時在洞中聽到嘯聲的擔憂,循着聲音一路找來的不安,看到他幾次險些被熊掌掃到、恨不能以身代之的惶急……

他居然還敢笑?!

孟驚羽拽住林世卿的手腕,一把將眼前這個沒心沒肺的人拉到懷裡,一時想狠命摟住,也讓他感受一下自己的心情,可下手時卻終究沒捨得用力,只是虛虛環住腰,愣是一點力氣都沒加,只將自己的下巴墊到他的肩膀上,輕聲喃喃:“嚇死我了……世卿,你嚇死我了……”

昨夜是萬仞懸崖,今晨是熊口奪人,孟驚羽沒法想象,如果林世卿昨夜真的喪命於照柱崖頂,如果林世卿昨夜真的摔下懸崖;或者如果林世卿剛剛在他來之前就支撐不住了,如果他再晚來一會兒……

一想到這些“如果”,心裡便擋不住一陣一陣的後怕,什麼狗屁不通的身份、立場、禮教、世俗、大道理全都一起被他拋到了九霄雲外——他只知道,他現在懷裡的這個人是他想要奮不顧身保護的人,是他生命中不可缺少的人,是他一生之中決不能放棄的人!

他剛想開口,可林世卿卻輕輕推開了他——林世卿原本以為月老廟之事不過是孟驚羽一時興起,或是有什麼別的打算,畢竟甜言蜜語誰不會說,他身份特殊,又與孟驚羽立場不同,便是日後刀兵相見也未可知。他承認那個時候有些心動,但是一碼歸一碼,心動代表不了他和孟驚羽有可能,有未來。

確切的說,他原本不打算、也沒想過和任何人有可能,有未來。

直到昨夜。

林世卿身邊從來不缺肯為他犧牲的人,喊口號的更多,但那些人大多都是因為職責、利益,有所圖或是有所償,究其根本,這些人其實並不是為了他這個人,而是為了和他聯繫在一起的某些東西。

他當然也知道,或許這世間本就沒有那麼純粹的感情,他不過是庸人自擾,但知道是知道,他還是從小就渴望有一個人可以全然不顧的,只為了他一個人,做些什麼。

白日做夢也好,幼稚可笑也罷,這論調雖然在比他年輕一輩的閨閣少女中都早已經不再流行了,卻唯獨他還記着念着,他想,不正是因為這份世間難尋甚至壓根沒有,這樣的人才會顯得彌足珍貴么?

可是,子恪的感情又太沉重了,他不敢接,因為他沒有能力接的起。

他原本以為,他餘下的時間不多,這樣自私的願望也只是願望,

但是他所有的“原本以為”,在他遇到孟驚羽之後,好像就一個一個被打亂了、打破了。

他感受到孟驚羽似乎想要說什麼,卻又有些不敢聽,張了張口好一陣子什麼都沒說出來,啞然片刻,終於神色複雜的問出聲道:“你……都知道了?”

孟驚羽明白他問的是他的女子身份,點了點頭:“嗯,知道了。”

林世卿又問:“什麼時候?”

孟驚羽道:“很久以前。”

林世卿沒有糾結於這個“很久以前”究竟是多久以前,只澀聲問道:“為什麼沒有說出來?你知道這件事足夠——”

“世卿,”孟驚羽截聲打斷他,握住了他的手,用盡全力控制着自己不使勁,“足夠什麼?威脅你嗎?我的確想過。”

林世卿道:“那為什麼沒這麼做?”

孟驚羽靜靜看着他,答道:“因為是你。”

林世卿不由脫口問道:“什麼?”

“因為是你,”孟驚羽重複了一遍,頓了頓,轉而問道,“世卿,你可以認真回答我一個問題嗎?”

林世卿遲疑着點點頭。

孟驚羽的目光里像是一瞬間燃了火,帶着灼人心肺的溫度:“世卿,你……很喜歡梨花吧,洛城的梨花年年春日都開得很美,你看過了——所以,你願意,往後每一年都和我一起去看梨花么?”

孟驚羽說完,舔了舔嘴唇,咽了口口水,熱切又忐忑的看着林世卿——其實他準備了很多更好聽的話,有更直白的,有更詩意的,唯獨這一句,從頭到尾根本就不在他的腹稿中。

他剛剛在抱着林世卿的時候,感覺那些好聽話已經在他的舌根底下列隊站好就等着拉出去檢閱了,但話到了嘴邊,他又覺得好像這些話都不用說,世卿都懂,於是列隊站好的腹稿又被他全部嚼碎回爐,該說什麼,該怎麼說,腦中翻來覆去的也沒個着落。

單卻好像只余了半年前梨花枝下美人榻的景色,那個寬袍廣袖墨發披散擎着白瓷茶碗落了一身嫩白花瓣的玉人,隔着幾樹綻開的花枝,悠悠閑閑的問他:“你怎麼來了?”

——我怎麼來了?

——因為你在啊。

這次好像和月老廟那一次又不一樣——孟驚羽好像有滿腹的話要講,可是林世卿的不回答卻又好像死死堵住了這個出口。

許久沒有等到林世卿的回答,孟驚羽眼中的光芒漸漸黯淡下去,可只是片刻後,那光芒卻再次璀璨起來——林世卿的手指撫過他掌心細密的紋路,粗糙的繭子,昨夜因為長時間拉扯鏈子和握劍而磨破的痕迹,繼而穿過了他五指指縫,輕輕的回握回去。

林世卿輕聲應道:“諾,有生之年。”

“……”孟驚羽窒了一瞬,他那滿腹的話好像隨着這句應語,忽然從一個小孔里慢慢撒着氣,溜了出去,而後他緩緩收緊手掌,“不好,不夠。我要你,我要我們,生前死後,碧落黃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