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古袍少年僅僅站起了一剎,通體由天光組成的身軀,便迸發出了輕微的碎裂聲音,尤其是雙膝部位,脆弱如瓷器,咔嚓碎裂聲音大作,不得不重新跌坐回椅,少年面色慘淡,卻依然掛着笑容,清了清嗓子,高聲說道“大王曾經與我說春夏秋冬,葉可長綠。生老病死,人不長生。”

他雙手下意識捏緊椅背,忽然放低聲音輕輕道“可這世上總有例外,此處棺蓋天門,便是例外此門所在,葉可長綠,人可長生。”

古袍少年眯起眼,餘光瞥了一眼自己身後的那口棺材,笑着說道“世上無論過了多少年,都應知吾王於此間無敵,而這口棺材裡藏着吾王畢生的秘密,想要得到它,就要撞破我這面生死墨盤。”

古袍少年的聲音帶着輕盈,幽幽說道“在下不才,留下了一縷魂力,寄在這副玲瓏棋盤上,棋道造詣若是不如我,便破不開棋盤,入不了天門,得不了造化,到時自會明白無數人心心念念的長生,才是這世上最大的折磨。”

他頓了頓,目光飄掠不停,輕輕說道“若是想要以蠻力破開棋局,想必修為抵達了吾王的境界,也不必要靠着鬼蜮伎倆,拐彎抹角,堂而皇之進來便是。”

古袍少年說完這句話後,天門之處,狂風卷過,綠草如劍氣過境,風暴陡散,轟然巨響之後,一切熄滅重歸平靜。

坐在輪椅上的少年,身上落了幾根青翠的草屑,他緩慢推着輪椅,來到了易瀟的面前。

古袍少年直視着小殿下的眼睛,喃喃道“為何我在你的眼中,看到了熟悉的東西呢”

易瀟抿住嘴唇。

小殿下知道,眼前的古袍少年,留下的不過是一縷魂力,有着微弱的自主意識,卻終究沒有完全的記憶,除了當年烙刻在這縷魂力深處,必須要對入墓者所說的話,其餘的,便全都是本能。

“年輕的男人,回答我一個問題。”古袍少年凝視着易瀟,輕輕說道“吾王終於要回歸了嗎”

易瀟沒有點頭也沒有搖頭,他望着這個古袍少年,深吸一口氣,摒棄了所有的雜念,一根手指輕輕觸碰在棋盤之上。

落子。

那縷殘魂沒有過多的意識,看到易瀟已經開始落子,便低低笑了一聲,指尖從袍里掠出,輕輕按在虛空之上。

對子如飛。

小殿下額頭有些滲汗,他面色無比凝重,望着這個手指飛舞,素雅古袍隨之飛舞的少年魂魄,彷彿看到了那位熟悉舊人的影子。

公子小陶。

同樣坐在輪椅上。

同樣的不可站起。

除了形態習慣上的相似,在棋局的掌控能力上,讓人覺得強悍而不可呼吸,所有的心思,所有的伏筆,所有的布局,全都被他洞悉,連“功虧一簣”的機會都沒有,在一開始便土崩瓦解。

半個時辰之後,小殿下吐出了那口悶在胸膛里的鬱氣,株蓮相拚命地破解着能破局的殺法,卻發現一切都是徒勞,恍惚一剎那,才驚覺自己渾身冷汗,面臨著這個恐怖的敵人,步步被拉扯,最終步入不可挽回的深淵。

易瀟望着坐在輪椅上安靜的古袍少年,天光照在他的身上,那張素袍里的清秀臉龐,稚氣未脫,卻像是一個怪物,收官階段,便捋齊了鬢角亂髮,好整以暇地分出一份心思,面色含笑看着易瀟手忙腳亂,直到最後被屠大龍,滿盤皆輸。

小殿下的思緒無比紊亂,他手指顫抖地離開棋盤,扶在石壁上,一隻手已經悄無聲息地搭在了自己的髮髻之上,腦海里湧出要拔出髮髻,對準這個古袍少年遞出一劍的衝動。

“勸你打消這個念頭。”

古袍少年輕輕說道“你那一劍很厲害,但破不開棋盤,就沒有意義,你要知道,這麼多年,來到這裡的,你們不是第一個雖然不知道會不會是最後一個,但這麼做的人,都沒有好下場。”

易瀟面色有些蒼白,想了想,最終放下了已經握攏發簪的那隻手,袖子垂下,難免顯得有些無力。

“你應該注意到了,這裡的一草一木,一花一樹,都是永恆不死的。”

古袍少年坐在輪椅上,抬臂握攏五指,便有微風帶動草屑,入了他的掌心。

“長生不死,所有人都盼着這樣的好事。”

他頓了頓。

“但其實,這是一件很恐怖的事情。”

古袍少年攤開手心,那道青翠的草屑,彷彿要滴出水來,他兩根手指捻起草屑,指肚輕輕揉搓,將草屑揉搓得灰飛煙滅。

“一年,十年,一百年,你的**不會腐朽,即便被擊碎了,也會得到重生,你的血液會倒流,你的骨骼會重組可你的靈智呢”

他輕輕指了指自己的腦袋,側首問道“你的魂海散了,就真的散了,你的記憶會越來越多,魂海會儲存不下。所以你慢慢的,會開始忘記,越是長生,越是枯燥,魂海里的記憶越來越多,到後來,你記得十年前的自己,卻忘了一百年前的模樣,一直如此,以至於最後你會忘了自己是誰,留下一具徒有本能的空殼。”

說到了這裡,古袍少年依舊面帶微笑。

而小殿下的面色已經難看到了極點。

“這就是所謂的長生了是不是跟你想的一點都不一樣”

易瀟嘴唇有些乾燥,他緊緊盯着古袍少年。

“你覺得可以破局,就把手指搭在棋盤上,贏了我,你便可以走近天門。”

古袍少年笑容誠懇,說道“這裡的時間是無窮的,可最寶貴的,也是時間。”

古袍少年的話說完,墓地頂上,再度傳來了轟隆隆的爆響,狂亂的氣流,被發簪的劍氣追逐而來,最終壓迫入了白涼木髮髻之中。

這一次那條“過江龍王”並非是來到易瀟的石壁通口,而是狂亂沖向了另外一處,連頭帶尾擂在了虛空棋盤上,迸發出慘烈的嚎叫,血液橫濺,將那個洞口染得通紅一片。

易瀟看到顧勝城的身旁,穆家老祖宗同樣拎劍而出,瘋子一般撞破石壁,向著虛空的棋盤遞出一劍,劍氣迸濺

很快再度安靜下來。

古袍少年面色自若,像是見慣了這一幕,這些年來,每一日都上演着這樣的輪迴,數之不清的自殺,然後再度重生。

他平靜說道“這兩個東西的魂海,崩潰了。”

“每一縷的魂力,消散了,就消散了。”

“所以你遞出的每一劍。”

“你落下的每一顆棋子。”

“都會耗去你的精力。”

“那頭畜生,如果真的化了龍,會下棋,也許還有那麼一絲可能,只可惜氣運毀了,靈智不開,沒可能的。”

“至於那個劍修,他的身上帶着我所熟悉的氣息,一開始他試過破局,也試過想要求情,跟我說著瑣碎的話,到了最後,他發現這些都是無用的,於是無比憤怒,破口大罵,拎起了劍,向著棋盤遞出了第一劍再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古袍少年說這番話的時候,語氣無比的平靜,不帶着嘲諷,也不帶着漠然,只是拿着一種理所應當的口吻,複述着一個事實。

再之後,就沒有之後了。

那個劍修,穆家老祖宗木鬼子瘋了。

易瀟的心裡,忽然生出一種不祥的預感。

“在這個墓里,其實很無趣的。”

古袍少年輕輕嘆息,道“如果你們覺得破不開局了,可以陪我聊一會,大家都是得了長生的人,不要等到靈智湮滅了,那時候瘋了一樣砸打棋盤,讓我耳邊沒個清凈,飽受折磨。”

“不過你們兩人,跟那個劍修不一樣。”

古袍少年摩挲下巴,輕輕說道“你們的棋道造詣很強,天賦很高,也許再過一千年,就可以贏過我了。”

易瀟的嘴唇里血水已經有些乾涸,不敢相信地沙啞問道“要多少年”

古袍少年眨了眨眼,瞬息便明白了易瀟的意思,說道“進了這裡,便當自己是個死人好了。得了長生,外面的時間便與你們無關了,就算破了棋局,也出不了這個墓的。所以安安心心,養好魂力,用一縷少一縷。”

說到這,他有些惋惜道“那個劍修,魂火在三百零七年的時候熄滅了,不過作為宗師境界的大修行者,三百多年,魂海崩潰的時間也差不多你們比他要強上很多,希望你們的魂海能夠撐到一千年以後”

易瀟記得,在春秋十六年,木鬼子從淇江跌落,不知生死。

現在是春秋二十年。

墓里與墓外,時間竟是差別如此之大

古袍少年望着易瀟,輕笑說道“你好像是天相的修行者那你應該知道讀心相”

易瀟望着輪椅上素衣颯然生風的少年郎。

少年郎笑着湊近頭顱,隔着一面虛空棋盤,揮手將棋子全都抹去。

他輕聲問道“那不知道你有沒有聽說過我”

“棋道三千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