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艾鈺兒始終未跪,她有氣節,便是庶出也是貴族的血,只見她嘴角制動,訕笑了起來。

“爺啊,自你十幾歲起,殺的人怕沒有上萬也有成千了,難不成這次還真就吃了齋了么?”

她這話說得很是尖酸,話里話外帶着諷刺。

一把把桌上所有的茶具掃到了地上,納蘭容德的雙眼暴紅了起來。

“滾,統統給我滾!”

這雷霆發的雖大,卻沒碰一個人,既無掉腦袋之苦,誰又會離開享受不盡榮華富貴的納蘭府呢?

殮了穆清晗的骸骨同他生前的戲服和大量的鮮花以竹做引燒成骨灰,納蘭容德着能工巧匠打造了一隻漂亮的琉璃錦盒,將它們盡數收入。

人生若只如初見,何必悲風秋畫扇!

有緣相聚,無緣相守,幸福總是短暫的。春風和煦,楊柳依依,彩蝶花間伴蜂嬉,良辰美景在離人眼中,皆是淚珠話凄凄。

望着銅鏡中的自己,兩鬢竟斑白一片,納蘭容德有些驚訝:原這白髮真是一夜間便冒出來了,老,原可以如此之快啊!

眼淚又涌了出來,他推翻了銅鏡,昂天長笑:“哈哈哈哈,納蘭容德,枉你自認聰明,怎的就被三個賤人哄得團團亂轉!”

他總算懂了,哪裡來的那麼巨大的不同於尋常的舌頭寬大的黑色巨蛇了;他總算懂了,明明是冷血無知的蛇,卻常常愛盤在穆清晗的榻上;他總算懂了,為何這蛇在他身邊的時候總是安靜;他總算懂了,為何這蛇總是在討他的撫摸,還滿眼的柔情。

只因他是穆清晗,只因他有千言萬語卻說不出來,他心裡的苦,自己不明白,最後竟還被他深愛的自己狠狠的踩在腳下,丟進丹房受盡苦楚而死,死得只剩下一把骨頭。

莫不是你前世欠了我,今世如此還么?

納蘭容德喝了一天的酒,他想一醉解千仇卻如何也睡不着,把一隻酒罈子踢翻在地,他笑出了淚水:“來,這個丫頭我要了,我要了,我要了,哈哈哈哈哈哈......”

風卷落花,雨打芭蕉,梅雨季節總是來得快又急,才盛放的花在如斷珠散落的摧殘下,敗了又開,開了又敗,生命大抵如此,逝去的終可等到輪迴。

近來鎮中一派繁榮昌盛,平素里被稱為五毒之首的蛇開始大受歡迎。

尤其是那種黑眼黑鱗的毒蛇,更是被人們趨之若鶩。

納蘭府里的落英丫頭着了一批心腹,開始四下里高價收購這些“可愛”的“柳先生”,誰都知道了,卻唯納蘭府里的三位夫人不知。

以訛傳訛的速度之快,快過電光火石。全鎮上下齊動員,捕蛇的工作變得走俏極了。

老百姓一向不管原因,只盼能多換銀錢,有了銀錢就有了米糧,有了銀錢,一家老小便能活命。

一時間,納蘭府的口碑自原先那種不接地氣且仗勢欺人,變成了變相施恩,人人誇讚。

自然,納蘭府中的大批家奴院工也被發往了村裡鄉間,讓人覺得像一群專掏蛇窩的鼠輩。

夜黑殺人夜,風高放火天。

一家五口吃着吃着飯,納蘭容德突然放下了筷子,帶着一副奇怪的笑容看着其他四口。

“爺,您這不吃反笑,笑得我心裡發麻啊!”

趕緊學着他的樣子放下筷子,丁艷瑤改舀了羹湯送到了兒子納蘭憶晗的口中。

“......”

納蘭容德仍舊笑而不語,繼續盯着他們。

“頭,頭,怎麼暈了......”

秋笛本來也賣賤兒似的說些什麼,卻連話都沒說完,便一頭栽倒在了桌上。

“你這是......”

艾鈺兒趕緊推了推他,結果,也跟他一樣倒在了桌上。

緊跟着便是丁艷瑤和納蘭憶晗,母子二人一起重重的栽倒在地上。

納蘭容德的嘴角笑意更盛,一記響指打過之後,陰影處閃出了幾條人影,對他施以一禮後,便將幾個已然暈倒的人裝進了麻袋中,扛在了肩上。

不知何時夜已不黑了,風也停息了下來,反倒月朗星稀了起來,微風徐徐而來,夾雜着夜的清香。

巨大丹爐中無數顏色各異的大小蛇彼此盤纏扭動着身體,噝噝蛇鳴像是敘說著飢餓之苦一般。

“只聞妲己狠,不道婦人皆狠啊!”納蘭容德將麻袋口一一鬆開,放出了嚇得皆面無人色的幾個人。

三個大人嚇得跪倒在地上,重重的磕起了頭來。唯有那天真無邪的納蘭憶晗,攀着爐邊往裡瞅着,一雙圓滾滾的大眼睛好奇的盯着那些在月光下閃着奇異光芒的蛇團。

數以萬計的蛇,噝噝的蛇鳴,吸溜溜的彼此纏動,噪聲很吵,顏色各有不同,其中還夾雜着幾條白蛇,它們通體雪白,眼珠腥紅,甚是可愛。然,爐中煉丹無數,銅製大鼎內壁光潔如鏡,任憑眾蛇向上努力着,也是無法爬出來的。

“爺,您不可這般做,我......”

艾鈺兒的話沒能說完,只因納蘭容德的一柄鋥亮寶劍便橫在她的面前。

“莫怕莫怕,你們不知,這便是著名的蠆盆,它美不美?”

納蘭容德收回了寶劍,一把提起了全身顫抖得如同篩糠一般的艾鈺兒,跟着一腳踢入了盆中。

“啊!!!”

發出尖叫的並非已沒入蠆盆的艾鈺兒,而是同樣跪坐在地上的丁艷瑤和秋笛,納蘭憶晗本是攀在爐邊的,此時嚇得不敢出聲也不敢哭,只是蜷縮在母親懷中,一雙本就圓的眼睛,瞪得幾乎跳出眼眶。

“爺,爺,我可以死,我可以自己跳這蠆盆!”丁艷瑤停止了顫抖,目光決絕的望着納蘭容德,眼淚彷彿斷了線的珠子,“我,我只求爺放過晗兒,他是爺唯一的親生子,救您放過他!”

她一邊說著,一邊把懷裡蜷縮的納蘭憶晗往納蘭容德面前推。

納蘭憶晗年紀很小,卻是個冰雪聰明的孩子,他雖不知發生了什麼事,卻不知怎麼的“撲通”一下跪倒在地,一個勁兒的給父親磚頭,口中咦咦呀呀的口中求饒。

望着自己的兒子,納蘭容德的心卻沒有絲毫猶豫和動容。

丁艷瑤看不出他是什麼表情,堅決的站起身來,一縱身便躍進了丹爐。她才一掉入蛇團,即被迅速的包裹了起來,一條碗口兒粗的花青色大蛇直直的鑽進了她的口中,順着咽喉進入了她的胃袋,疼痛入骨卻又叫不出聲,有些蛇趁着她再次張開口而一同涌了進去。

很快,眾蛇埋沒了人兒,翻湧的蛇團中,只剩下一塊塊殘破的衣裙。

秋笛早已嚇得魂不附體,癱坐在地上,雙腿間濕黃一片。

“爺,爺,爺......”

溫柔的笑着,納蘭容德湊上前去,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放心,我不會讓你跳到丹爐中去受蛇噬之苦!”

話間才落,他便感覺小肚一疼,低頭一看,竟是自己的兒子納蘭憶晗,他正用自己那黃豆大小的牙齒狠命的咬着納蘭容德的小腿,清澈如水的眸子里滿是怨恨和悲憤。

一把把他推開,秋笛抱住了納蘭容德的腿,道:“謝謝爺不殺之恩!”

一道寒光閃過,秋笛的臉色停留在了一息恐怖之間。

“多迷人的男子啊!”納蘭容德接過了家奴手中遞過來的絲帕,先是抹掉了自己臉上的血,跟着一邊擦拭着寶劍,一邊幽幽道,“小少爺,待我離開再投入爐中,然後,投入材料合爐煉丹,煉出的丹藥呈給皇帝!”

家奴道“諾”後,似乎要阻攔他。

輕輕的拂開了自己被拉住的手,納蘭容德推開了丹房的門,望着滿天的星斗,兩行清淚滑落臉頰。

“我倦了,去吧!”

帶着裝了穆清晗骨灰的精緻錦盒,納蘭容德獨自一人去了杭州。

那些素來服食他煉製的丹藥的名門貴胄,甚至是當朝皇帝都加以強力拘留,無奈的是,他去意已決,只留下了丹藥的煉製方子。

“如何煉製丹藥的方法已經寫得很清楚了,我也全都交了!”

故,納蘭容德離開後,重要的幾分大臣和皇帝的“仙工處”都得了一份。

其實,他對他們說是自己所著,實則是那些常常替他守爐制丹經驗豐富的家奴替他捉了刀。

一切似乎平靜了下來,鎮上也不再有人捉蛇捕蛇了。

納蘭府一夜間敗落了,很快院中的花草盡數凋謝了,漂亮的琉璃上落滿了灰塵。

萍萃閣里又來了幾個新角兒,個個兒出色個個兒出彩,很快便成了最大的戲園子,後來又擴展了事業,開了幾間戲樓,生意風聲水起。

只可惜,拿了的人們無論如何努力都無法制出丹藥來,縱是制出來的也與納蘭容德的相去甚遠,服食之後,要麼無有大用,要麼便是會腹瀉不止,甚至有些人會因行丹而突然暴斃。

逐漸的,納蘭容德引起的“行丹”熱漸漸的退去了溫度,最終隨着時間而消失在眾人的視野之中,連皇宮之中,太醫亦不再提及“丹”,那“仙工處”更是消失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