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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盯着的並不是眼前這個疲憊憔悴的婦人,而是她手中那把光潔漂亮的琴。

倏的楚夫人一手按在了剛才還在高吟低唱的琴弦上,好聽的旋律便就這樣戛然而止。

“相公,你可是要這琵琶么?”站起身來,她舉着琵琶遞到了楚良的面前,“那我給你便是了!”

顫抖着接過了那柄琵琶,楚良的眼中露出了不解的光芒:“夫人這是?”

搖了搖頭,楚夫人嘴角露出了一個燦爛的笑容,跟着竟然猛的踏上了井沿。

“你這是做什麼?”楚良都不知自己是為何會一把扯住了她,面露懼色,“夫人,你快些下來罷,這樣危險!”

他應是盼着她死才是,怎的卻松不開死死抓着她的手呢?

“下來么?”楚夫人的臉上全都是釋然的恬靜,“你得到了你想要的,就放我自由罷!”眼淚流了出來,在陽光的照射下發著盈盈的光亮,“到了那奈何橋,我定會找那孟婆多討一碗湯來喝,把你徹底忘了,若是有來世,我只求不要再與你相遇!”

“你這又是何苦呢?”楚良有些不悅,說著話手就鬆了開來。

結果這一廂手才鬆開,那一廂便縱身跳入了井中。

“娘子!”楚良趴在井沿上,不知是真的傷心,還是過於高興了,竟也驚叫着掉出了眼淚來。

只是那井,如同一張大口般,吞沒了那個可憐的女人之後,竟然平靜無波,就像並未有人跳入時一樣。

楚良等了半天,也不見人影飄浮起來,又見四下無人,便把懷中琵琶裹好,匆匆的離開了。

隨着他消失的背影,環境竟也緩緩模糊了起來,漸漸的變回了熟悉的場景——我的琴樂聲囂中......

琳兒的眼淚已如散落的珠串般越落越多,一隻小手死死的捂住了嘴巴,卻掩不住哭泣的聲音。

掏出了手帕,我走過去把她摟進懷裡,一邊拭着她臉上的淚,一邊嘆道:“這便是那楚夫人的命罷了,或許,於她來說,死便是最好的解脫了!”

我的話說得淡淡的沒什麼味道,但是心裡卻五味雜陳,眼眶有些隱隱發脹,卻掉不出一顆眼淚來。

依偎在我的懷裡,琳兒還是一直在哭,哭得那麼厲害,又那麼傷心。

於是,我只得這樣靜靜的摟着她,使了一個“合”,吞天石便自己回了吞天袋裡。

又過了幾日,門外突然熱鬧非凡,正焉頭耷拉腦袋在店裡拿着雞毛撣子撣土的琳兒被吸引了。

“公主,我們也去看看唄!”把手中的傢伙往櫃檯邊的牆上一掛,她湊到了我跟前。

沒有旁的人在我們身邊時,她仍然喜歡叫我公主,而有了旁的人之後,她會叫我小姐。

掐了掐指頭,我繼續撥弄着算盤珠,一邊用毛筆往賬本上記着,一邊眼睛都沒抬一下:“有什麼好看,左不過是某些人騙了大戶家的銀子,被人捉了去罷!”

“啪”的一巴掌拍在了桌上,琳兒不滿的鬧道:“公主,你就陪我去唄,這賬等會子我幫你算還不成么?”

看了看她明明是蛇精的臉卻露着一副猴急來,我無奈的點了下頭,算是允了。

出了店門並鎖好,我們兩個便跟着人群去看熱鬧。

原來,那楚良拿了琵琶便賣與了城中大戶蔡元外,結果,被稱那琵琶只是柄贗品,便要求退還銀子。楚良自是不依的,非說人家耍賴搶了他的寶貝,還要訛人。

結果,那蔡元外可是好惹的么?就招了家丁,把他一頓好打,竟是硬斷了他一條胳膊和一條腿。

可憐那燕兒挺着個大肚子一時情緒激動,摔了一個重重的跟頭,結果,人送往醫館的途中,就因為失血過多連大帶小全撒手人寰去了。

楚家二老在家中哭得是搶地呼天,卻沒得半個人同情。看來,那風燭已殘的餘生,便都要照顧着這個被揍得生活不能自理的兒子,苟活於這世間了。

......

除夕夜裡,我和琳兒在店中把酒而坐。

“琳兒,你去撿些點心果子,加上這個提籃里的飯菜,都送去那楚家!”指了指放在櫃檯上的東西,我把杯中酒一飲而盡。

“好吧!再怎麼樣,他們也是公主的子民,縱是作惡多端,也總不能看着他們餓死!”按我的吩咐,琳兒準備好東西,便提起來站在了門口,“我去去便回,公主可別睡著了!”

許是看出我有絲絲倦意,她回頭提醒道。

微微點頭,我輕啟朱唇,“嗯”的應了一聲。

琳兒裹了裹身上的襖子,便開門出去了。

風鈴聲夾雜着一陣寒風,和着外面那喧天的絲竹鞭炮聲,飄進了店裡,縈繞在我身邊。

雖然應了她不會睡去,但是,此時,我卻敵不過那鋪天蓋地席捲而來的睡意,胳膊拄在了桌上,手托額頭便沉沉睡了過去。

夢中,我又來到了那莫家老宅。踱到那後院里,只見老井沿上坐着莫音姑娘,懷抱天心琵琶,十指如蔥,明艷動人,彈奏着一首輕快的曲子,露着燦爛如陽的笑容!

故事總算講完了,我的心情也基本差到了極點,托着酒杯的手有些微酸,於是,趕緊把酒倒進了嘴裡,一口吞了下去,像是希望它能澆熄胸中那團不明因由就滾滾翻騰的熱血一樣。

琳兒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不在榻邊了,環視一圈也沒看到她,想必是哭得太傷心,淚水花了妝容,去後面洗臉了。

張臨凡從開始聽到現在,一直凝視着手中的酒杯,一派若有所思欲言又止的樣子,時不時的還會抬起眼來,用一種極為審視的目光看看我。

我也不說話,只是繼續喝着酒,心若止水一般的平靜了下來。

終於,在牆角座鐘敲響了十一下的時候,他緩緩開了口:“你身為大地之母,為何連一個弱女子都保護不了,竟然眼睜睜的看着她死,是不是太過不盡人情了?”

這句話問得我啞口無言,似曾相識的感覺又多了幾分。那些年前,曾經有一個人身着藍紫色長袍,手持鋥亮寶劍,頭束琉金冠,對我問過同樣的問題。可是,此過經年,他又身在何處呢?

“臨凡你想錯了!”琳兒又不知道什麼時候回來的,臉已經洗得乾乾淨淨,不帶一點脂粉氣息,卻仍然明麗可人,“你以為我家小姐不想么?但是,那些因為情成痴,又由痴入魔的人,是救不了的,其實死,對於她們來說,比活更痛快一些的!”她的聲音小小的,不見了平日里的聒噪,聽上去懂事極了。

嘆了一口氣,張臨凡並沒有反駁她,卻也沒有贊同的意思,而是站起身來,把杯中的酒喝盡,道:“時間也不早了,謝謝你們帶給我的精彩故事,那天心琵琶也算是回到了知情人的手中!”說著話,他人已經到了店門口,“改天,我再來你這裡討酒喝!”

還沒等我們倆跟他道個別的工夫,門上風鈴只輕響了一聲,人便消失不見了蹤影。

“公主,你為什麼不解釋?”一邊收拾着桌上的東西,琳兒一邊有些氣惱的問道,“那傢伙竟然會這麼說你,他一個凡人又懂得什麼!”

站起身來緩緩移動着腳步,我淡然一笑,道:“既然知道他不懂,又何必解釋呢?徒費了些口舌,也會讓他覺得我矯情!”

似懂非懂的點了點頭,她幽幽的叨念了一句:“若是換了宿陽,他一定能明白的!”

這個名字直教我的心又兀的疼了起來,抬起手來捂住了心口處,腳步停頓了一下,跟着快速走進了後堂。

回了自己的房間,躺在床上的時候,竟然已經是淚流滿面了。

何時睡着的,我自己不大清楚,但是,現在我醒了,而且因為哭的緣故,太陽穴處一跳一跳的疼,一坐起身來天旋地轉,有一種噁心欲吐的感覺。

“公主,你醒了么?”門被敲響了,是琳兒的聲音。

“嗯!”下了床應了一聲,我走進了浴室,“你先去把店開了吧,我一會兒就來!”

門外沒了聲音,只有腳步聲越走越遠,看來她去開店了。

洗了個澡,換了一身棉布的衣服,我就走了出來,卻一眼便看到了坐在榻上正在喝茶的女人——

一襲幹練的職業裝,高高束起的利落馬尾,氣息深厚,一雙修長白晳的手,時不時的會扶一扶小巧鼻樑上的眼鏡。

雖然這張臉於我來說是陌生的,只不過,再怎麼改變容貌那眼神終是變不了的,所以,我一眼便認出是故人來了。

“故人到訪,怎麼就不提前吱一聲,好叫我有個準備!”坐到她身邊,我無奈的添了杯茶,“也虧得今天備下這玫瑰茄,要不然,只能讓你喝白開水了!”說完,我掩住了嘴巴笑了笑。

“女媧娘娘好眼力,我都換了這般模樣,你竟還認得出!”榻上美人調整了坐姿,面向我露出了迷人又燦爛的笑容,“這琳兒姑娘,可是沒看出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