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烈日當空,萬丈光芒沒有一絲遮擋,筆直地射在沈元希的身上。

原本沁涼的地板已然被炙烤得滾燙無比,伴隨着麻木的疼痛感,自沈元希膝蓋處湧入至四肢百骸。

歸元峰存真殿的大門是緊閉着的。

厚重的大門拒絕了他的進入,也拒絕了他的訴求。

周圍的高溫對沈元希而言,並算不上什麼受苦,反而這些熱氣,是唯一能溫暖他那顆徹骨透涼心的事物,好驅散這如同深淵般襲來的寒意。

三天了,自清言真人在金泉灣暴斃的消息傳出後,已過去整整三天。

這三天里,沈元希不眠不休,頂着日間高溫和夜間寒露,始終筆直地跪在歸元峰上,跪在被太律真人緊閉地存真殿大門之前。

沈元希抬起頭,看着紋絲不動的大門。

這個一向光風霽月的男子,第一次眼中露出了幾分不合時宜、逾越尊卑的神情。

那日,存微山警鐘長鳴,召集了所有在宗門的“清”字輩弟子和首座長老,屏退了所有“永”字輩弟子,包括沈元希。

只是,他到底身份特殊了一些,被允許在存真殿外等待。

所以,他看到滿身黑衣的執法隊弟子帶着神情有些茫然的邵珩,滿面冷煞、匆匆而來。

所以,他聽見了那存真殿大門開啟的那一刻,裡頭傳來的那聲充滿了怨毒和悲憤的高喊聲:

“他待你勝若親子,你竟行弒師之舉!狼子野心、豬狗不如!”

亞伯蒼老的聲音已經嘶啞到了極點,但是沈元希依舊聽見了那令他渾身都冰寒無比的話,聽得清清楚楚。

那是一種深入骨髓的怨毒。

他看見原本安靜的邵珩在看見中央那彷彿安詳睡着的清言真人遺體時,如同暴怒的野獸般暴起,想要撲過去,卻被周圍執法弟子狠狠桎梏住。

他看見亞伯說完那句話後撞死在大殿之上時,邵珩的不可置信的眼神以及赤紅的眼珠。

太可笑了,這一切都太可笑了。

那日清晨,渾身是血、奄奄一息的亞伯被人抬上歸元峰,當著丹鼎派陳無涯陳長老和青華先生蕭卓的面,向太律真人告知清言死訊。

太律真人驚怒交加,陳無涯也怒問是何人所為。

哪知亞伯竟滿目血淚,指證邵珩夜入金泉灣欺祖殺師。

蕭卓當場驚訝之下,將手中茶杯捏了個粉碎。

太律真人為人一向古板,竟也露出了以為自己聽錯了的、不可置信的神情。

但亞伯口口聲聲,都稱邵珩是真兇,說他趁着有要事與清言相商,於是兩人閉門而談。而後不久,就有爭執聲傳出,亞伯再看時就發現邵珩喪心病狂,舉劍刺入毫無防備的清言胸口,之後又想殺他滅口。

但是,天色漸明,有道童前來送藥材,察覺不對,方才驚走邵珩,沒去檢查亞伯是生是死。

太律真人親自到了現場,看到了安然端坐着宛若沉睡的清言遺體,枯瘦的臉上青筋畢露,好半響才下令讓人將清言遺體帶至存真殿,並長鳴洪鐘召集弟子,又派了執法弟子,先將邵珩請來。

沈元希被拒之門外,只知其中點滴。

但在他想來,以各位首座之能,必然不會相信這等淺薄的污衊,必然能清楚邵珩是清白的。

然而,當存真殿大門再開時,他看見邵珩被千斤錮法鎖牢牢束縛住,被迫交出天機劍及身上隨身攜帶的儲物袋,被執法弟子送入關押重刑之人的地方——知返峰。

“你要跪到什麼時候?”沈元希背後傳來一個溫和的聲音。

“師尊!”沈元希背脊豁然挺直。

清靜真人面容亦有幾分疲倦和哀傷,他看着自己的得意弟子道:“那日我就與你說過了,邵珩只是暫時被押入知返峰,一切都還未有定論。”

“弟子……知道,但是……不明!”

知返峰,唯有犯下不可饒恕之罪的弟子才會被關在其中。自存微山成立以來,還從未有人從其中釋放出來。

迷途知返,返而無路。

清靜低下身,在沈元希耳畔道:“我親自探過清言以及亞伯的傷口,上頭都是劍傷無異,最重要的是,其中都有神霄紫雷劍訣的痕迹。”

沈元希先是急急想說什麼,而後全身一震,不可置信地看着清靜真人,聲音一瞬間艱澀了下去:“師尊的意思……兇手無路是誰,都一定是存微的人……”

清靜不露痕迹地點了點頭,看着緊緊關閉着的存真殿大門:“在場之人中,雖然不是全部人都有修習神霄紫雷劍的資格,但都曾見過這劍法所留下的痕迹……”

“所以……師叔祖們和師尊、師叔們都知道,不止是師弟一人會這劍法……你們知道,這其中分明有人誣陷,卻還是做出了將他囚禁在知返峰的決定。”沈元希的語氣不算好,“清言師叔若知道,你們這般待他唯一的弟子,他在天之靈也絕不會安心!”

清靜真人直起身,緩緩吐了口氣,目光有些晦暗:“這……是在場所有首座的決定。”

沈元希聽出師尊話里的那一層隱晦意思,不由默然,良久才道:“若掌門師祖還在,必然不會做出將師弟囚禁知返峰的決定。”

清靜真人冷笑一聲:“若你師祖還在……清言又怎麼會死?”

清靜真人聲音藏着一絲激動:“好一個步步為營,好一個環環相扣!掌門師尊閉關是其一,支走太皓師叔和清寧師兄是其二……他們這是要絕玉泉峰一脈!”

沈元希抬頭看着自己師尊臉色難看,突然腦中想到了什麼,正想說話時,清靜真人的聲音自上方幽幽傳來:“知返峰,此時已禁止任何人進出。換言之,也是一種對邵珩師侄的變相保護。你清陽師叔急性子,已經請命親自坐鎮其中。希兒,你跪在這裡,請太律師叔相見,又有什麼作用?此事屬於家醜,丹鼎派陳長老和蕭先生都尚算厚道,未曾透露一絲一毫。但太律師叔掌宗門刑罰,如今又身兼代掌門之位,有些事,他也是不得已。”

“弟子敢問師尊,弟子能否參與查案?”沈元希平靜地問。

清靜沉默了下,搖頭。

“弟子再問師尊,弟子不能參與查案,也不能查探清言師叔和亞伯遺體,又能否入知返峰見邵珩師弟?”

清靜依舊沉默。

沈元希笑了笑道:“既然如此,我又還能做什麼?”

他筆挺挺地跪着,比四年前自己被污衊時還要挺立,如同傲立的蒼松。

沈元希知道這其中糾葛,越知道、越猜測,心就越涼。

這是他們視同為家的宗門,這是他們引以為傲的存微山。

在失去了太微真人的庇佑之後,魑魅魍魎於白日中伸出魔爪,他沈元希卻什麼都做不了,什麼都不讓做。

將邵珩囚禁於知返峰,可以說是罪名已定,也可以說是一種變相的保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