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寂靜的陌生山林中,只有“沙沙”的樹葉摩挲聲。

邵珩的心中醞釀著巨大的風暴,好似有一頭巨獸,掀起驚濤駭浪,直衝天際,欲摧毀一切。

過了不知道多久,千幻看見那個年輕男子微微轉過了身體,只餘下一個背影。

他說:“這裡距離泉北城尚有一日多的路程,帶着琴兒亦無法走快,你還能再多活一日半的時間。”

千幻聽出他話語當中的意思,心裡先是一松,卻復又痛如刀絞。她目光包含着濃濃的不舍,看着木屋中熟睡的女兒,想到過去那些極短的時光,想到那些被她失去的過往,想到自己或許再不能看着她成長,千幻的心裡亦如翻江倒海,滋味自知。

她多想能和一個普通村婦一樣,看着自己的孩子一點點長大,過着單調但是平靜、安詳的生活。

可是,當父親失去了一切、慘死於她面前時,她就踏入了深淵,再無退路。

此刻,千幻轉頭看着邵珩,那挺拔的背影上,好似有一股火焰在滋長,一如過去的自己。只是,當時的她被恨意和不甘蒙蔽了雙眼、摧毀了理智,心中只剩下了殺戮、復仇。

千幻突然開口:“或許這話在你聽來十分可笑,但是我還是希望跟你道歉。我不會奢求你的原諒,更不會否認,我現在所做的一切絕大多數都是為了琴兒。我不是一個好人,更是一個冷酷嗜殺的女人,唯有琴兒是我的軟肋。但是,我還是要奉勸你一句,莫要為了復仇而搭上了自己。”

邵珩沒有做聲。

千幻也沒再開口,走進了木屋之中。與女兒相處的時光越來越少,琴兒醒來或許還是會疏離於她。

不過,這些都不重要了。

千幻伸出手輕輕撫着琴兒的小臉,用近乎呢喃的聲音,哼唱着一支不知名的異鄉小調,幽幽如流淌的月色。

木屋外,邵珩背脊好似彎了下去,天機劍被其緊緊握住,手背之上青筋畢露,骨節輕輕地發出聲響。

自打雲溪村異變生,鄭英師兄的死,到現在揭開過往真相的冰山一角,一連串的種種變故接踵而來,不斷撞擊着邵珩的心神。他明明心裡恨極、痛極,卻依舊遵守了先前對千幻的承諾。

他不知道自己的行為是對是錯。

千幻看着琴兒的神情、母親溫柔慈愛的眼神在邵珩腦海中交替出現,有一種莫可名狀的悲涼在醞釀膨脹,令他恨不能放聲悲呼。

夜幕之中,邵珩孤獨而立,陪伴他的只有手中的天機劍。

劍柄處有絲絲清涼之意傳來,如血脈相連的感覺傳入邵珩的內心,給予他這微薄的溫暖。

邵珩克制住心底的洶湧,腦中回想着方才千幻所說的話語。

“神州氣運……”邵珩眼中閃過凌厲的鋒芒,以及一絲凝重的駭然。

氣運之說,虛無縹緲,卻又十分得世人看重。

國家定都,需望氣師點穴尋脈,就是為了將都城建立在所謂“龍脈”之上,以確保國祚綿延不絕。人間帝王皆身負龍氣,亦是大氣運者,尋常妖魔鬼怪皆難以近身。當初徐鶴若非是帝王欽定下的綬冊國師,便絕無可能做下那滔天血案。

若說邵珩因那次事件,於血河轉生大法中得到了齊國皇室氣運之大半,被魔道中人盯上,倒也不無可能。

然而,就算邵珩身負氣運,卻也遠遠比不上修真門派所掌握的氣運之萬一。

所謂“龍脈”,在修真之人眼中,就是這廣袤神州地下所潛藏着的無數靈脈。最大的一條靈脈,便是那座綿延不絕、橫亘神州南北的連雲山脈。正魔兩道、十門五宗之中,有四大門派佔據其中元氣最為旺盛之地,作為宗門傳承之地。

神州其餘靈脈如人之血脈一樣,遍布各地,亦繁衍無數仙家宗門。

那個組織之人,為何要搜羅大氣運之人?到底想做些什麼?

邵珩頭腦如被冰雪洗禮過了一番,只覺渾身如墜冰窟,背後生出一絲絲寒意。

若對方當真圖謀的不止是人之氣運,而是神州靈脈,那將會引發整片神州的動蕩,無數災難會在土地上滋生、蔓延。

戰火、爭端、疫病、災害……普通人將會再無安寧,陷入水深火熱之中。而修真界也將迎來巨大的動蕩,修士之間的爭端、戰火,更會增添新的災難。

思來想去,邵珩心裡愈發地肯定,那組織的首領能令千幻這樣的人生出無比驚恐的恐懼,必定非同一般。甚至只是提上一提,千幻就血色盡失,雖然竭力掩藏但那發自內心的不安和害怕,仍然十分明顯。

邵珩知道,那不是他此刻能夠抵擋之人。眼下,需要他將這些消息儘早傳回正道及存微宗門,令師長們早做準備。

他先前雖然是隨意擇了個方向離去,但路上也曾觀察過周邊地形。

根據估算,他們此刻應在泉漓湖的東南部,離泉北城尚有些距離。若是邵珩自己一人御劍飛遁,不出意外之下應很快就能到達泉北城。

只是,帶着琴兒年幼,卻吃不消那般激烈的趕路。

一時間,邵珩看着四周漆黑的樹影,心裡沉甸甸如巨石壓着,肩上也好像被壓了千斤重擔般垂下。

清風無歸路,一去是百里。

邵珩不知曉,距離此地百里之外,有兩人正於月光下對峙而立。

一人鬚髮皆白,身着藍底彩服,手執一根灰白色的長杖,長杖之上系著數不清的銀色鈴鐺。這些鈴鐺正急速地抖動着,卻詭異的沒有發出一絲聲響。

另一人看起來年歲不大,容貌俊朗,身着墨色長袍,其上綉着金銀交錯的暗紋,月光下流動着似明似暗的光華。此人手中捏着一根笛子,發出瀅瀅光芒,宛若玉制。

兩人遙遙對峙,在旁人看來一動不動,卻有一股肅殺之意在此地蔓延,周圍數百米內皆無鳥雀走獸敢靠近。這片地方的空氣好像能凝出水來一般,又像是稀薄到了極點,令人難以呼吸。

那老人不是別人,正是雙仙鎮上出現的南蠻部族中最為年長之人。只見他臉色端凝愣肅,額頭上那玄之又玄的圖案好似活了過來,在夜色中顯得有幾分猙獰。

老人微微下垂的嘴角,表明了他此刻內心的不快。

何止是不快,從他微闔的眼中流露出的厭惡以及憎恨,毫不掩飾地刺向對面的墨袍男子。

墨袍男子右手將那根比正常笛子長了許多的玉笛轉了幾圈,好似輕若無物:“原來是巫族的祭師,不知是南疆哪一部族?”這個男子的聲音十分清冷,不帶一絲情緒,冰如清霜月色。

老人沒有回答對方的問題,只輕輕將灰白色長杖杖根往草地上一點,一道肉眼可見的黑色霧氣形如弧形,似一道黑色彎月,朝那墨袍男子腳下撲去。

墨袍男子神情古井無波,只揮了揮手中玉笛,就將那道黑色霧氣擊潰。只是,“霧氣”卻未消散,而是如下雨一樣紛紛落在地上。

那哪是什麼霧氣,分明是無數只有着黑色甲克的小蟲,露出微微尖利的口器,在地上不斷地掙扎,發出一種令人毛骨悚然的聲音。

老人雖然只是隨手一擊,但見對方輕描淡寫地就擋下了,不免心底也有幾分鄭重。他生硬的開口,或許是對此言語的不熟練,老人說話的語氣和腔調帶着一種奇異的感覺,似僵硬又好像是吟唱着某個曲調:“支岐山那頭的長老,沒想到會在中原之地與你相遇。你不認識我,我卻知道你,知道你的名,知道你的離寒笛劍,更知道你是我巫族的仇人。”

墨袍男子嘴角微微一勾:“仇人?呵,怎麼,想殺我?”他俊朗的面上浮現一絲冷酷的笑意,“雖然我還有點事要辦,不過么……既然今日遇見了你們這些巫族的餘孽,卻也替以後省下許多功夫。”

說完,“錚”的一聲,那玉笛的一端突然彈出一段鋒銳,卻是笛中藏劍。

老人面色冷凝,長杖之上銀鈴抖動得愈發劇烈,鬚髮皆無風自舞,顯然一場大戰在所難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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時間分秒而逝,邵珩一夜枯站,沾染一身新鮮露水。

黎明即將來臨,夜色卻依舊濃如黑墨。

屋子裡,千幻正看着女兒,好似怎麼也看不厭。

醒來的琴兒看見千幻,先是微微瑟縮了一下,大眼睛中有幾分疏離的害怕,那眼神令千幻差點忍不住眼淚。

“大哥哥……”琴兒小小地呼喚了一聲。

以邵珩耳力,自然不會聽不見此聲。然而他卻沒有立即進屋,而是依舊站在原地,沉默了良久。

直到琴兒忍着害怕詢問千幻他在哪裡時,邵珩才慢慢踏進了木屋。

“大哥哥!”琴兒小臉上湧起十分開心的神色,一瞬間如朝陽般明亮。

千幻忍着心底酸楚,看着邵珩,目光中流露出一絲期盼。

邵珩心口被什麼東西堵住了,沒有去看琴兒,語氣有些漠然地道:“該走了。”

千幻神色微變,想到此時組織里的人定然已經將那裡發生的一切告知了黑大人,只怕追兵現在已在路上。為了安全起見,確實是應趁天色未明趕路。

只是,越遲走一刻,她與琴兒就能多處一刻。

千幻雙腳如鉛重,始終未能舉步。

邵珩眼中閃過一絲微微不耐,他看在琴兒的份上等了大半夜,已是仁至義盡。時間拖得越久,追兵就隨時可能出現,也拖延了他將消息傳遞迴宗門的時間。

千幻看出邵珩心中所想,壓下滿腔心思,正要說話時,突然臉色猛地一變。

邵珩一把將琴兒甩在背後,與千幻一前一後衝出木屋,然而已是遲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