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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近每天旁晚,朱高煦都會跑步,體重和精力得到了保持。但他卻很少再管朝中的具體事務。

大理寺卿高賢寧向朱高煦推薦了一個六品官,據說此人支持變法、而且頗有才幹。

那人名叫宋禮,國子監的監生出身,功名較低,能夠做官實在因為趕上了好時候。洪武年間,朝廷很缺文官,很多沒甚麼正經功名的人、都被選拔入仕。

宋禮干過地方官,做過戶部的官,治過水患,最高位時是永樂時期的工部尚書;但是在“廢太子”時期站錯了地方,武德初雖然免了死罪,卻被貶為六品官戶部主事。

朱高煦對宋禮挺有興趣,如果宋禮真的堪當大任,並得到了提拔;那麼朝中的官員必定能感受到,之前的朝廷動蕩風浪,已經過去了。

不過朱高煦沒有立刻重用此人,他想找機會自己瞧瞧宋禮的才幹。因為宋代王安石變法有個弊病,太過注重於陣營和新舊黨派,以至於一些庸才站對了位置、得到重用,卻壞了大事。

宋禮依舊乾著六品戶部主事,但是得到了一個差事。朱高煦命令他組建“中央銀行”的“第一鑄幣廠”。

原來大明朝廷有個“寶鈔提舉司”,下面還有抄紙局、印鈔局、寶鈔庫、行用庫等分支機構,隸屬於戶部。有屆於寶鈔的信用越來越低,朱高煦決定停止增印寶鈔;賞賜藩王、勛貴的寶鈔,改為增印鹽引。

寶鈔和鹽引,都是積弊叢生的政策。朱高煦決定砍掉其中的“寶鈔提舉司”,然後只能將禍患轉嫁到鹽引上、讓其更濫。

而寶鈔提舉司的官吏、宦官都沒有被裁撤,如今改了個名字叫“中央銀行”。所有的衙署、庫房、人員都保留了下來,大多官員目前屬於無事可做、照領官俸的狀態。因此幾乎沒有反對聲音。

停止印發大明寶鈔的國策,暫時沒有造成任何影響,也無爛攤子需要收拾。

因為大明寶鈔非常之神奇,朝廷和官府一向是只發不收;花出去是當錢花,但是稅收等並不收寶鈔。既然國家從來沒有過許諾,也便不需要兌現的善後了。

於是朝廷只消默默地不印、不發寶鈔,一切也沒有問題。反正大明朝廷想辦法收割庶民的財富、並非一兩件事的問題,無非破罐子破摔罷了。

當然這種奇妙的狀況,也是造成寶鈔信用度不高的原因之一……

這天朱高煦在奉天門、進行了日常禮儀之後,便帶着隨從儀仗出皇宮了。若是皇帝正式出行去祭祀等,儀仗規模要大得多。而今天的皇帝儀仗並不大,主要是錦衣衛大漢將軍、羽林左衛的騎兵組成,注重防衛、而非排場。

一眾人出洪武門,路過大校場,便徑直去“第一鑄幣廠”。地方在秦淮河南面的一條支流上,位於外郭上方門不遠。

同行的大理寺卿高賢寧,正在朱高煦的馬車上,與皇帝同車。

高賢寧的聲音忽然說道:“聖上恕罪,宋主事在辦差時,微臣摻和了一點私事。”

朱高煦放下車簾,目光從窗外挪開,轉頭看着高賢寧。

高賢寧抱拳道:“那座工坊、原先是守御司鐵廠新建的地方,有大量房屋、器具,還有水壩。宋主事領旨建造鑄幣廠,便看中了此處尚未使用的鐵廠。

宋主事想了個法子。他找到夏部堂,說服戶部用‘寶鈔提舉司’庫房裡剩下的一些寶鈔,向守御司南署交換新築的鐵廠。”

朱高煦點了點頭。心裡琢磨着,自己都打算不用寶鈔了,但寶鈔還能花出去,只是價值可能會更低。

高賢寧接著說:“這件事,因存鈔數額巨大,守御司南署是佔了便宜的。微臣便向王右使提了個條件,想用守御司的人馬工匠、做個試驗。在京師和成都府兩地,想辦法同時測算日影,以驗證地圓之說。”

朱高煦聽到這裡,頓時一副詫異的神情看了高賢寧一眼,片刻後便道:“朕知道了。”

高賢寧沒再多說,似乎揣摩了一番朱高煦的意思。

一眾人繼續前行,終於到達了水壩旁邊的鑄幣廠。戶部主事宋禮帶着原來寶鈔提舉司的官吏,以及一些工匠迎到了大門外,紛紛跪伏在地行大禮。

朱高煦下了馬車,便招手道:“諸位平身,免禮了。”

眾人謝恩,宋禮便躬身上前,請朱高煦等入內巡察。

宋禮是個大概四十多歲的文官,身上穿着低級文官的青色圓領,兩頰很瘦削,以至於皺紋更明顯,人有點出老。他的臉色卻十分紅潤,看起來情緒似乎有點興奮緊張。

這也是個官場老油條,歷經了洪武、建文、永樂、洪熙、武德五朝的官員。皇帝親自前來巡察他辦的差事,必定很重視,宋禮應該意識到他重回朝廷中樞的時機、已經指日可待了。

宋禮的帽子上、袍服上都是泥灰,但沒人說他失儀。因為大伙兒剛走進工坊,便在烏煙瘴氣的環境里、也蒙上了一些灰土。

裡面的東西還算有條理,但是各種工匠用的工具非常多,還有爐子、沙土、銅料等東西,敞廳里瀰漫著灰塵與煙霧。工匠們都停止了勞作,但爐子還在燒,水排動力的鼓風機也沒完全停止。

騰騰的煙霧、叮叮哐哐的器械運行聲音,齒輪、各種器械充滿大廳,朱高煦有了一種工廠的感覺。他內心裡有喜悅之情,所以一點也沒嫌棄這稍顯惡劣的環境。

宋禮在朱高煦跟前說道:“臣等已製作出了一批新銅錢,正想等幾天查驗之後,便進獻到御前。”

他說罷,從端上來的盤子里拿起幾枚銅錢,雙手呈上。

“咦!”朱高煦把銅錢拿在手裡,馬上脫口發出了驚訝的聲音。這銅錢有點與眾不同,光燦燦的十分光潔精緻,賣相非常之好,而且大小、紋路字樣幾乎相同。

朱高煦觀摩了一會兒,看了一眼隱約有點得意的宋禮道:“這不是鑄造出來的罷?”

宋禮馬上說道:“聖上英明!臣等先用泥范鑄造,但沒有字樣,然後再用鋼范、水力鍛壓而成。”

宋禮步伐輕快地走了一段路,指着牆邊一處有巨大鍛錘的結構:“聖上,臣等便用此物鍛壓。守御司南署的假物院,分門別類收集了古今工匠技藝之術。臣以編修的書籍為憑據,以戶部的名義、從各地徵調了精通技藝的工匠入京,製作器械。這座東西,便是南署利用水排、水錐、排錐等技藝改進,照臣的意思專門建造的。”

他指着各種鐵、木結構興緻勃勃地介紹,“水力沖唰的水輪很大,以齒輪、滑鏈相連,則可將重達數千斤的鍛錘輕而易舉地拉上去。原來用木齒、承重不夠,咱們又用木、鐵相合,鍛制鐵件鉚接做成了齒輪……

鍛制鐵件用的是排錐,以前用來舂穀物;南署鐵廠改造之後,又用來鍛制盔甲甲片。咱們用了更大的排錐,鍛制齒輪鐵件。”

朱高煦十分認真地聽着,對這些東西,他十分有興趣。一些技術、甚至超出了他記憶里的知識。

“鋼范?”朱高煦時不時問一個問題,“怎麼制鋼?”

宋禮道:“山西布政使司有制鋼之法,以前的洪武炮便用的是鋼;守御司南署已經從山西得到了技藝、並編入假物院書庫。臣負責找人,只懂個大概,制鋼先要煉炭{煉焦}。煉炭技藝從唐朝就有了,而今已十分完備。”

他說道:“聖上明鑒,鋼范最難的環節,並非制鋼,而是在鋼鐵上篆刻字樣和花紋。鑄幣廠用了南署的水輪鑽床,才得以完成,否則若用人力篆刻、實在難以辦到。而鐵廠的精妙尺度,也讓鋼范的大小一致,因此方能製作出如此大小相合的銅錢。”

朱高煦十分有興緻地觀摩鍛錘下的鋼范,許多枚全都放在一個圓盤中的小窟窿里,分上下范。

瞧了一會兒,朱高煦便明白了,先把鑄造的銅錢放在下面的鋼范里,然後用上面的鋼范蓋住,鍛錘落下來,便能讓銅錢兩面都形成花紋。

不遠處的案板上,還放着一些沙漏。宋禮見朱高煦觀望沙漏,便立刻說道:“泥范里的銅水,要先冷一段時間,然後才鍛壓;但是又不能冷透了,要銅有點軟的時候,熱鍛才能成形。因此要計算時辰。不過天氣冷暖、銅水冷暖,冷的時間都不一樣,便又要工匠適當調整時辰長短。”

朱高煦聽到這裡,說道:“你們可以改進一下流程,採用流水線作業。每一組工匠只做一個步驟,就像觀察銅水、取泥范的工匠,如果反覆只做一件事,將來他會把握得非常準確。”

宋禮作揖道:“臣領旨。”

朱高煦又道:“鑄造銀幣的時候,中間不要有方孔了;鍛壓的鋼范,側面邊緣要刻淺線。”

宋禮面有不解。

朱高煦道:“畢竟銀子是貴材料,防止有人從側面刮銀料下去,造成銀幣不斷縮水。”

宋禮立刻明白,先是面露詫異,接着誠懇地拜道:“聖上英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