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韋瑛推門進店,面無表情。

胡桂揚笑道:“心情好些了?”

“一直都很好。”

“咱們拿她怎麼辦?”

“你查案,你做主。”韋瑛像是完全放棄了對此事的關注,對楊彩仙更是一眼不看。

胡桂揚想了一會,“把她帶回趙宅吧。”

此言一出,另兩人都是一驚,楊彩仙馬上道:“趙宅是什麼地方?我不去,我寧願去西廠。”

韋瑛的心情顯然沒有他說的那麼好,呆了一會,“請胡校尉借一步說話。”

兩人走出店鋪,外面街道上人不多,不會妨礙他們交談。

“帶回趙宅?胡校尉,你怎麼想的?我剛才給你機會,足足兩刻鐘,你就想出這麼一個辦法?”韋瑛滿臉的不可思議。

“找到證詞了?”

韋瑛搖頭,“她那裡乾淨得很,問題是她家客人多,而且非富即貴,任何人都可能替她留藏證詞,很不好查。楊少璞那個老傢伙更是一無所知,稍微一嚇,倒是什麼都肯說,沒一句可信。”

“韋百戶真相信童豐留下一份證詞?”

“為什麼不信?你這是什麼意思?”

胡桂揚笑道:“身為一名無辜者,我覺得證詞根本就不存在,否則的話,楊彩仙早就公之於眾。但她很可能真從童豐那裡聽說一些事情,苦於沒有證據,所以行此計策。”

“很有道理,咱們都被那個女人給騙了,他們父女一樣,全是滿嘴謊言。”韋瑛恨恨地說。

“可韋百戶相信此說,所以特意去楊彩仙的鋪子里搜查。”

韋瑛不悅,“胡校尉,你是在埋怨我不相信你嗎?查案就是這樣,一點線索也不能放過。”

胡桂揚笑着搖頭,“韋百戶相信我是無辜的,廠公也相信,要不然,也不會讓我查案。但你們更相信童豐,擔心他會泄露某些秘密。”

“你想得太多了。”韋瑛輕嘆一聲,“廠公早就提醒過我,說胡校尉生性多疑,查案的時候這是好事,平時就有點過分。其實廠公是真心欣賞你,說你膽大心細,查案時不避權貴,朝廷上下,再難找出你這樣的人。尤其是你不求升官發財,不易受到誘惑,值得信任。”

“韋百戶再說下去,我的臉真要紅了。”

“總之你放心查案,無論查到誰頭上,廠公只會支持,不會阻止。但是——”韋瑛的眼神意味深長,“廠公還說你這個人重情,親情、友情、男女之情都能令你迷惑。我之前正是因此提醒你小心提防楊彩仙。”

“韋百戶以為我帶她回趙宅是別有用心?”

“你有什麼用心我不知道,但是你的做法……難免令人生疑,令外人生疑,知道的說你在查案,不知道的會說你貪圖美色,甚至說你真殺了童豐,將楊彩仙留在身邊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哇,我還真是夠壞的。”

“人言可畏,不可不防。其實事情很簡單,將楊彩仙送到西廠,我就不信她真有銅筋鐵骨,能受得了拷打。她這種人我見多了,平時越是囂張跋扈,見到刑俱之後招得越快。”

“我有一個想法,楊彩仙沒準能將刺殺童豐的兇手引來,所以才要帶她回趙宅,那裡有四名異人,能夠布置埋伏——嘿,楊彩仙說我就是這麼對付童豐的,呵呵,三人行必有我師,此話果然沒錯。”

韋瑛又皺起眉頭,“兇手幹嘛要殺楊彩仙?”

“我是說‘引來’,未必是要殺她。”

“那就更奇怪了,你怎麼想的?”

“靈機一動,我也不知道自己是怎麼想的。”胡桂揚笑道。

“你以前就這麼查案?”

“對。”

“准嗎?”

“有時候准,有時候不準。”

這話跟沒說一樣,韋瑛猶豫再三,“還是那句話:你查案,你做主。”

胡桂揚笑笑,推門進店,向楊彩仙道:“你自家有車,還是我給你雇一輛車?”

“趙宅是你家?我不去。”楊彩仙冷冷地說。

“那不是我家,是西廠撥給我辦案的地方,所以嚴格來說,你是去西廠,但趙宅沒有掌刑官,倒有四名異人,其中兩位跟童豐交過手。”

楊彩仙尋思一會,“我自己有車。”

“好,你準備一下,只准你一個人去,不要其他人,咱們儘快出發,天黑前進城。”

“胡桂揚。”

“嗯?”

“只靠聰明救不了你。”

“對,我還得心狠手辣、武功高強,還得左右逢源,讓東西兩廠,乃至整個朝廷都包庇我。”

楊彩仙知道這是調侃,哼了一聲,轉身從後門離開。

胡桂揚跟過去,看着楊彩仙在一名中年婦人的陪同下走出後院,向站在一邊的牛掌柜招手,“過來一下。”

牛掌柜對胡桂揚的態度與一開始大為不同,立刻走過來,點頭道:“胡校尉有何吩咐?”

“進屋,有兩件事要問你。”

“請。”牛掌柜跟着胡桂揚進店,將門關上。

“清河縣是什麼地方?”

“清河縣……是一個縣。”

“我知道,你之前威脅說要送楊少璞回清河,那裡有什麼特別之處,能讓楊少璞害怕?”

“哦,其實沒什麼,不知胡校尉聽沒聽說過‘斷子幫’?”

“我聽說過‘絕子校尉’。”

“不是一回事,是這樣,每到年景不好的時候,總有許多人希望能夠進宮當太監,官府不同意,大家就自己動手。”

“自己動手?”

“應該說是動刀,就是把自己給閹了。”

“明白,清河縣這種人特別多?”

“大都不是清河本地人。自閹的人太多,宮裡每年招入的人太少,而且三番五次傳旨不準自閹,每年都要驅逐一兩次,抓住之後送到邊疆當軍奴。大家沒辦法,只好逃走,清河縣離京城不遠不近,既可躲避官府追捕,若是宮裡招人,又能立刻趕來,所以大家都聚在那裡,互相扶持,被人稱為‘斷子幫’。”

牛掌柜也在清河待過,沒能進宮,卻靠着一點親戚關係掌管店鋪,算是極為幸運。

“既然互相扶持,楊少璞怕什麼?”

“嘿,本來就是因為日子艱難才自閹,窮得一無所有,再扶持又能怎樣?那裡就是一個爛泥塘,偶爾冒出一塊金子,大家就奮不顧身地往裡跳,出頭的能有幾個?最後全爛在裡面。楊少璞在我這裡雖不管事,但是有吃有住,還能從童豐、楊彩仙那裡要錢賭博,對他來說這就是神仙一般的日子。”

“原來如此。還有一件事,廣興鋪的滿壺春從誰手裡進貨?”

牛掌柜本來和顏悅色,說起自閹也不迴避,聽到“滿壺春”三個字臉色立刻一沉,“問這個幹嘛?”

“查案。”

“查案,哼哼,你敢查到那裡去?”

“就是皇帝那裡,我也敢查。”

牛掌柜面露不屑,顯然一點都不相信。

胡桂揚也不多說,笑道:“牛掌柜不願說,那就請你也跟我一塊去趟城裡吧。”

“我不去,你不能抓我。”

“為什麼不能抓你?”

“我……你知道我是誰?”

“知道啊,梁內侍不知真假的外甥。”

“真外甥,親的,我母親與舅舅早年失散,但是彼此記得對方的容貌,母親已經去世,舅舅就我這麼一個真正的親人……”

“我又不殺你,頂多關你兩天,可能會動刑,但不會太重,保證肢體健全。”

“你、你敢?”

“有什麼不敢的?汪直說是讓我全權查案,上不避王侯,下不讓豪傑,我正好試一試,他若是擋不住梁內侍的求情,我也不用查案了,他若是能……”胡桂揚笑笑。

牛掌柜臉上忽青忽紅,“你膽子大過頭了,會給自己惹來大麻煩。”

“西廠用我,沒準就是看中我這一點。”

牛掌柜乾笑兩聲,“好吧,是你自己非要問。西安門外有座普恩寺,每月逢十的時候,有太監去那裡洗澡,你去找曾太監,我從他那裡進貨。其它事情我不了解,請胡校尉別總盯着我一個人,真有膽子就去找正主。”

“普恩寺里洗澡?”

“反正你去過就明白怎麼回事,別再問我。”

“正月初十也行?”

“我約好正月二十去取貨,至於曾太監初十會不會去洗澡,我就不知道了。”

胡桂揚拱手,“多謝,請你轉告宮裡,初十那天我必去寺里……看太監洗澡。”

“好。”牛掌柜也不隱諱,他被迫道出真相,馬上就得想辦法通知舅舅梁內侍。

韋瑛從前門進來,“車來了。”

一輛騾車停在門口,楊彩仙掀開厚簾,向胡桂揚道:“你知道請我一晚的價錢是多少嗎?”

“我不會出錢,所以還是不知道的好。”

楊彩仙放下轎簾,一名中年婦人從另一邊繞過來,小聲道:“我家姑娘若有一點意外……”

“你進城堵門罵我吧。”

不等老婦反應過來,胡桂揚已經解開韁繩,翻身上馬,大聲道:“回城,觀音寺胡同趙宅。”

車夫甩鞭驅騾,胡桂揚緊隨其後。

韋瑛無奈地搖搖頭,慢慢上馬,向老婦和走出來的牛掌柜道:“你倆要看清楚,而且記住嘍,查案的人、做主的人都是胡校尉,我只是跟來而已。”

兩人都不吱聲,韋瑛無奈地又搖搖頭,策馬追上去,心想這位胡校尉還真是喜歡出人意料,今後不知要捅出多大簍子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