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將近年關,前來二郎廟上香的人不多,要到正月門前才會車水馬龍,任家離得近,任榴兒不願湊熱鬧,於是是乘坐一頂小轎來廟裡,身邊只帶一名丫環,老鴇等人都沒料到竟會遇險。

烏鵲胡同位於城外東南方,位置偏僻,上香者往往成群結隊,或許是巧合,或許是有預謀,有名的“七仙女”竟也結伴進城,提前來拜神,在二郎廟神殿里與任榴兒相遇。

雙方此前並未見過面,但是一打眼就看出對方的身份,任榴兒低聲祈禱,自報家門時被旁邊的女子聽到。

“本司胡同的任榴兒?”女子問道。

任榴兒沒有應聲,但是扭頭看過去,露出一絲驚訝之色。

“朱九公子昨晚去你家了?”

任榴兒用臉色回答這個問題,起身拉着丫環要走。

烏鵲胡同的七位仙女這時毫無仙氣,圍上來就打,丫環被嚇傻了,忘了救主,身上也挨幾拳幾腳,殿內的香火道人也看傻了,上前勸解,照樣挨了一通粉拳。

樊大堅正在後面查賬,等他得到消息跑出來時,鬥毆已經結束,七仙女帶人飄然而去,在殿中留下一地狼籍,一位仙女走在後面,向樊大堅笑道:“你這裡的神果然靈驗,第一次來上香,就讓我們報仇雪恨。”

據香火道人說,二郎廟裡爭風吃醋的事情不算少見,但是像這樣大打出手的場景從來沒見過,他算是大開眼界。

任家人聞訊趕來,對方早已不見蹤影,老鴇氣得破口大罵,卻也無計可施,只得恨恨地抬走女兒,一路上罵個沒完。

攀大堅來胡宅報信的時候,任榴兒估計剛剛到家。

“這位朱九公子什麼來頭?”胡桂揚問。

樊大堅一愣,“挨打的是任榴兒。”

“我知道,待會我去探望她。現在我想知道朱九公子是誰。”

樊大堅搖頭,“沒聽說過,估計是某地來的土財主,肯定不會是朱家皇親。”

京城皇親國戚不少,但是沒誰敢於公然出入春院,以至引發鬥毆。

袁茂一直站在旁邊聽,這時開口道:“朱九公子,不會是朱九頭吧?”

“朱九頭?”胡桂揚覺得這個名字很有趣,忍不住笑出聲來。

“行,看你對粉頭這麼無情無義,我放心了。”樊大堅贊道。

胡桂揚不理他,向袁茂道:“他是什麼人?”

“就是城裡的一名破落百戶,姓朱,並非皇親,更不是財主,常將‘九牛二虎之力’掛在嘴上,大家就叫他朱九頭。這人愛攀親,總說自己祖上與太祖沾親,沒被記在籍冊里,經常去各衙門找門路,希望能夠入籍,因此我見過他。”

“朱九公子應該不是你說的這個人吧。”樊大堅越聽越不像,“能讓春院姑娘大打出手的客人,至少得是巨富。”

“可能是我錯了。”袁茂自己也覺得不像,“只有‘朱九’兩字相同。”

“朱九頭是百戶,夏天的時候去沒去過鄖陽府?”

“不太清楚,我可以去問一問。”

“不必,我去任家打聽。”

樊大堅轉向袁茂,也不在意胡桂揚能否聽到,小聲說:“他還是在意的,在咱們面前不肯表露出來。”

胡桂揚沒動,樊大堅又道:“他在等晚上,夜深人靜好說話。”

胡桂揚笑道:“袁茂,你先走吧,老道留下,待會陪我一塊去任家。”

樊大堅搖頭,“我乃得道之人,不去藏污納垢之所。”

袁茂告辭,臨走時對樊大堅說:“那你就不該多嘴多舌。”

樊大堅轉身也要走,胡桂揚兩步走到前面攔住,“你是怎麼當上廟主的?”

“你幫我爭取到的,可我現在這身份,真不能去……”

“少來,昨天你還興緻勃勃要利用雙方衝突賺大錢,今天就不感興趣了?”

“嘿嘿,大家都是二郎廟的香客,賺錢是一回事,在大是大非上,我得秉持中立,不偏不倚,你說對不對?”

胡桂揚並不是真想帶他去任家,但也沒有讓路,“說說你的賺錢之道。”

“昨天就要說,你還不愛聽……是這樣,鷸蚌相爭漁翁得處,我就是漁翁,兩邊姑娘爭得這麼厲害,我打算趁機推出一些媚葯、媚符,當然不能叫這樣的名字,應該是相思符、種情丹一類。”

胡桂揚冷笑一聲,這是趙家義子從前司空見慣的騙術。

樊大堅又道:“當然,這只能賺些小錢,而且越賺越少,我還有一計。烏鵲胡同突然興起,背後必有大靠山,把他挖出來,然後我去找城裡的樂戶,讓他們挨家出錢,我去打點,即使不能剷除烏鵲胡同,也讓城裡城外都有生意可做。”

樊大堅倒是能入鄉隨俗,不久前還對春院生意嗤之以鼻,如今則已想出種種辦法搜刮錢財了。

“靠山找出來了?”

“沒呢,你不肯去,我只好找別人,挖出的消息不多,只知道必定有宮裡人撐腰。嘿,如果真是太監開春院,倒是挺有意思。”

“你也走吧,有消息告訴我。”胡桂揚讓開。

“你想參與就儘早,可不能快要事成的時候跑來插手。”

“我只要消息,就算你還我的人情。”

“不分錢?”

“錢都是你的。”

樊大堅笑道:“行,三天之內必有消息。”

又是一個“三天之內”,胡桂揚發現不能太當真,很多時候,所謂“三天”就是一個虛數,幾天都有可能。

胡桂揚吃過午飯,小憩片刻,估計任家應該安定下來,於是出門去往本司胡同,大門不鎖,兩箱銀子也不藏,交給大餅看守。

經過二郎廟的時候,他看到不少人聚在廟門前,神采飛揚地議論上午的鬥毆,個個繪聲繪色,細節之詳實大膽遠遠超過樊大堅的描述。

本司胡同的春院從不開門迎客,客人敲門,裡面有人迎進去,前廳入座,幾句話問明情況,送入後廳,又聊幾句,確認客人確實捨得花錢之後,才請姑娘出來相見,漸漸熟悉,開始花天酒地。

胡桂揚敲任家大門,好一會沒有得到回應,他一個人站在門口,頗顯尷尬。

胡同里與蔣、鄭一樣的幫閑人物不少,沒事就在街上閑逛,為初來者指點門路,為熟客哄抬氣氛。

一名少年跟隨胡桂揚多時,湊過來道:“不用敲了,他家出事,今日不開張,我帶你去別家,包你滿意。”

“我是……這家的熟人。”

少年打量幾眼,胡桂揚沒穿錦衣衛官服,一身長袍,稍顯臃腫,身邊沒有隨從,也不像是有錢人。

“給我一百文錢,我能帶你進去。”

“我自己敲門就能進去,何必花錢?”

“你這人,不捨得花錢,來本司胡同幹嘛?得,十文錢,就當打發叫化子吧,我現在就讓你進去。”

胡桂揚想了想,從袖子里摸出十枚銅錢,“看你怎麼讓我進去。”

少年一把抓住銅錢,扯嗓子喊道:“任小犢子,你親爹來認你啦!”隨後又罵幾句更狠的髒話。

沒過多久,門裡傳出響動,少年轉身就跑,舉起握錢的手,“多謝客官。”

胡桂揚沒料到會是這樣的叫門方式,正站在原處發獃,任家院門打開,衝出來一名手持棍棒的青年,頭戴綠巾,看到胡桂揚也是一愣,隨即轉動目光,向著少年逃跑的方向又是痛罵又是威脅。

少年跑沒影了,青年放下棍棒,轉向胡桂揚,剛剛才憤怒到扭曲的面孔,突然換上極其自然的笑容,“胡校尉,貴客啊,早知是你……快快請進。”

老鴇沒在家,據青年說,是去給女兒想辦法報仇了。

任榴兒廈天住樓,冬天改住暖閣,一名丫環守看到胡桂揚,向青年皺眉道:“姐姐這個樣子,你還帶客人進來?”

“這不是尋常客人,乃是前街的胡校尉,與榴兒姐姐最為相熟,聽說出事,特意趕來探望,你去通報一聲,榴兒姐姐不見別人,必然見他。”

丫環狐疑地進去,很快出來,笑容滿面,“胡姐夫進屋稍待,待姐姐梳妝之後再與姐夫相見。”

青年笑嘻嘻地一直陪在門外,拿到賞錢之後才肯退下。

胡桂揚摸摸自己的袖子,發現帶的錢遠遠不夠自己大手大腳,於是坐下之後向丫環道:“別叫我‘姐夫’,我姓胡,是錦衣校尉,但我今天不是來查案……”

“胡公子?”丫環乖巧地笑道,“姐姐今天心情不好,躺在床上多半天了,對誰都不理睬,只是以淚洗面,一聽說胡公子來了,立刻起身梳妝打扮,姐姐這番心意,對別人從未有過。”

胡桂揚嗯嗯以對,最後實在沒辦法,只得又掏出幾十文錢賞給丫環。

將近兩刻鐘之後,胡桂揚得以進入暖閣,丫環還說榴兒姐姐今天比平時更快。

任榴兒戴着一層春夏阻擋沙塵的面紗,將容貌隱藏,胡桂揚想不明白,既然這樣又何必花時間化妝,但是疑問只能藏在心裡。

任榴兒將丫環支走,直接道:“你得給我報仇。”

“任媽媽不是去報仇了嗎?”

“哼,她能有什麼本事?無非是去找胡同里的幾個老乞婆,一塊發發牢騷,我要真正的報仇,動我一指者,要以性命相償。”

“我沒有這個本事。”

“你不想要買主了?”

“朱九頭?”胡桂揚打算蒙一下。

“打聽這種事你倒是挺有本事。”任榴兒等於承認朱九頭就是朱九公子,“給我報仇,我能找來更多買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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