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六鬼兵丸在黑牢里困禁的時間，比李秘的還要長，這種環境之下，他們的求生**和意志比任何人都要強，而守陵人同樣是生死磨難之中倖存下來的，若說到吃苦，沒人比他們更堅韌。
風雪暴還在持續，眾人就如同在游泳一般行進與積雪之中，也虧得火龍出水被防潮油氈包裹得嚴嚴實實，又釘了滑板，能夠在雪面上滑行，否則陷入雪中可就麻煩了。
不過李秘到底是低估了這場風雪暴的威力，在這樣的狀況下，能見度實在太低，根本看不清前路，若非嚮導熟悉地理，早就迷失在風雪之中了。
說到這嚮導，他也是極力反對，如何都不願意參與進來，最後還是李如梅親自保護着嚮導，這嚮導才肯出來賣命。
畢竟本土本地的人都清楚大煙兒炮的天氣之中，根本就站不了多久，李秘等人雖然非同凡響，但終究是自尋死路罷了。
長城以北的都管這叫白毛風，雪花被席捲，鋪天蓋地，雪粒噼里啪啦亂打，眼睛都睜不開，哪裡能四處亂跑？
從中午出發，直到天黑，他們也才走了五六里路，行進着實艱難，夜裡也就別想寸進，終究是找了個避風處，安扎了下來。
這天氣也無法生火，眾人在挖出一個個雪坑，躲到雪坑裡避風，也不敢合眼，生怕睡過去便再也醒不來了。
帶來的番椒湯和薑湯等，早就凍結在葫蘆里，無法生火，他們自然也就沒法喝湯禦寒。
也虧得這緊身水靠，外加守軍贈予的皮毛袍子，才堪堪讓他們保持身子暖和，否則真就被凍死在半路了。
李秘也有些懊惱，他實在沒想到竟然會這麼冷，大般若長光和倚天劍似乎都被凍成了冰晶，稍稍一敲就會斷一般。
萬曆中後期是小冰河的爆發期，夏天乾旱炎熱，到了冬天又奇寒無比，只是沒想到竟然會冷到這等地步。
李秘到不覺着如何冷，就是不敢調息入定，因為入定之後，精神狀態會放鬆下來，氣血行走得極其緩慢，這等寒冷天氣，無法保持體溫。
內家功夫當然也有法子生熱，但會消耗大量的氣血精元，眼下無法生火，就無法進食，無法補充足夠的能量，李秘也就放棄了調息入定。
也是老天眷顧，到了下半夜，白毛風終於是漸漸停歇了下來，眾人也是鬆了一口氣，趕忙生起火來，煮熱了番椒湯和薑湯烈酒，熱乎乎滾燙燙地喝下去，雖然辣得胃疼，但整個人都活了過來。
待得天亮，整個世界是銀裝素裹，稍微低矮的樹木和叢林都被遮蓋起來，彷彿將地表拉平了一般，極盡目力，也只是一片雪白。
也虧得這地方山多，辨認方向不是很難，難就難在積雪太深太松，你根本不知道一腳踩下去，腳下會是甚麼。
好在嚮導是個相當精細的，讓隊伍躲過了好幾次危險，這才加快了速度，翻過了好幾座小丘，又在冰潔如鏡的小河面上滑行了一段，這才終於到了一座高山前頭。
這是千山山脈的尾巴，但仍舊很高，若無意外，翻過這座山，他們便能夠繞到部落軍的後頭了。
部落軍畢竟人多勢眾，隊伍龐大，行進速度快不起來，所以也不愁追趕不上，唯一的難處就是如何才能扛着火龍出水，翻越這座山。
在雪地里，火龍出水可以滑行，可爬山就不能用這種方式，只能連扛帶拖，硬生生用蠻力了。
風雪暴雖然已經過去，但仍舊飄着小雪，山路崎嶇陡峭不說，如今披上了雪白的衣裳，若是一腳不慎，可是要掉下深淵，更何況前方根本就沒有路，只能開山而行。
既然選了這個法子，李秘也不會自怨自艾，眾人更不會腹誹連天，只是默默前行，終究是皇天不負苦心人，到底是翻越了過去！
不過上山容易下山難，尤其是道路無法預測的情況之下，更是如此，山頂上氣溫太低，連火都生不起來，不可能在山頂上過夜，眾人也只能小心翼翼下了山腰，這才敢生火取暖和果腹。
到了第二日的早晨，往山下一看，終於是見到了灰色黃色的樹木和道路，也不見一絲綠色，彷彿整個世界都變了黑白一般。
那道路如一條灰色的河流，尚未被積雪掩蓋，說明奴兒哈赤的大軍並未經過太久，而且極有可能是風雪暴過後，才路過這一段的。
因為若是風雪暴之前就已經路過，那麼風雪暴會將路面全都遮蓋起來，也只有風雪暴過後，才留下如此新鮮的路徑。
眾人也是心頭大喜，但並不急着下山，因為下山之後便要追趕奴兒哈赤的大軍，他們是不能再生火的，否則會引起部落軍斥候的注意。
所以他們必須在山上就吃飽最後一頓熱食，下山之後只能吃乾糧就雪水了。
下了山之後，左黯便帶着幾個守陵人率先前去探路，過得半個時辰才回來，說是距離奴兒哈赤的大軍也就半天的腳程。
這些個部落軍是八旗騎兵打頭，輜重在後，還帶着數不清的牲口以及衣衫混亂的民夫，看來即便不是全軍出擊，也是掏出了老家底。
雖說如此，但也不是沒有後顧之憂，左黯等人便在路上抓了幾個女真斥候，讓嚮導問清楚了軍情之後，也只能殺了。
弟兄們最關心的到底是周瑜和張角，不過左黯和守陵人也不敢靠太近，中軍大帳都見不着，也就不必說周瑜和張角了。
不過張角和周瑜藏在軍中，是確鑿無疑了。
因為非但是探路的左黯等人，便是李秘等留守後方的，也都發現了一些端倪。
明朝把關外那些人，除了漢人朝鮮人和蒙古人之外，全都稱之為女真人。
女真人信奉薩滿教，薩滿教認為萬物有靈，而頭髮是接受天地靈氣的，所以他們才會在頭頂留下一小撮鞭子，以便接收靈氣。
薩滿教是原生自然教派，會祭祀各種自然神，早兩日的風雪暴，當然是天地之怒，祭司們也少不了拜祭活動。
留守的李秘和探路的左黯等人，其實都發現了不少野生祭壇，用石頭壘起來，用松枝布帶等物裝飾，還有不少貝殼之類的東西。
若僅僅只是這些祭壇，倒也發現不了太多信息，可祭壇周圍卻出現了不少線香的灰燼和殘餘，甚至發現了一些殘留的黃符！
太平道的黃符充滿古樸意味，可不是尋常民間道士能夠寫出來的，李秘在龍虎山修行過，又有趙司馬在一旁驗證，自是認得出來的。
這也就意味着，最起碼張角是在部落軍中的！
也有黑牢兄弟會產生質疑，即便發現了太平道的黃符，也只能說明有太平教的妖道在軍中，不一定就是張角本尊啊。
然而李秘和趙司馬卻不認同，因為這些符上頭加蓋敕令，乃是天師符，而天師符可不是誰都能寫的！
再說了，張角和周瑜離開日本，逃難朝鮮，又被李秘等人在朝鮮埋伏截殺，家底都揮霍乾淨了，為了偷過朝鮮關隘，他們並沒有帶很多隨從。
確定了這一點之後，弟兄們也是振奮了精神，恨不得馬上衝殺上去，將張角和周瑜給殺掉！
不過李秘卻知道，眼下還不是動手的時機，只是讓弟兄們偃旗息鼓，藏匿聲息，保養火龍出水，盡量做好備戰。
左黯仍舊帶着守陵人，不斷往返地刺探軍情，左黯甚至漏夜偷偷潛入道部落軍中，可惜仍舊無法見到張角和周瑜。
不過他也並非一無所獲，起碼他確定了中軍的位置，或者說是奴兒哈赤的位置！
張角和周瑜得了奴兒哈赤的信任，必然隨行左右，雖然沒有見到此二賊，但想來也不會差太多了！
兵貴神速，奴兒哈赤四處征伐，不可能不清楚這等淺顯的兵法，所以他們不會耽擱太久，相信很快就會朝寬奠發動攻勢了！
也果不其然，這日早晨，天尚未大亮，前方就傳來了轟隆隆的炮聲！
濃煙滾滾升起，煙柱如一條條黑色巨龍扶搖而上，被風雪壓着，彷彿如何都不屈服，要一飛衝天那般！
李秘等人瞬間醒了過來，左黯當即領人去刺探，不消半個時辰便返回，朝李秘道：“他們開始了！”
趙司馬等人也是激動起來，他們早已做好了準備，只消李秘一聲令下，便能發動突襲了！
然而李秘卻沒有下令，而是朝眾人道：“再等等。”
弟兄們雖然有些急不可耐，但也不是愣頭青，自然清楚其中的道理，更何況還有李如梅在場，若李秘做了甚麼錯誤的決策，李如梅也肯定會出聲的。
既然李如梅也保持沉默，說明李秘的遲疑是有道理的。
眼下奴兒哈赤的大軍才剛剛發動強攻，正是軍心士氣最強盛的時刻，大斑鬼鯧加起來也就三百人，此次必須一擊必殺，再無可能進行第二次突襲。
所以必須要有十全的把握，才好動手。
而奴兒哈赤在寬奠投入的兵力越多，僵持的時間越長，死傷也就越多，對李秘等人的突襲計劃就越有利。
等到他們鳴金收兵，準備造飯過夜，最是鬆懈之時再動手，其實也不失為一個時間。
不過，若是等到他們結束了攻城，沒有了守軍的牽制和吸引注意力，動手之後，面對的可就是部落軍的圍攻了。
所以最佳時機還是在他們攻城的同時，在他們後背發動突襲，只是需要讓守軍將他們的兵力消耗一大部分，將他們的軍心士氣都消磨殆盡再說！
時間就是生命，李秘等人拖延的每時每刻，都有守軍在防禦戰之中陣亡，拖的時間越長，部落軍死傷越是嚴重，但與此同時，守軍也會出現傷亡，若一個不慎，只怕熬過了頭，讓奴兒哈赤把寬奠給攻陷了，那就萬事皆休了！
然而李秘知道，機會只有一次，即便是視死如歸，也決不能拿命去開玩笑，所有的犧牲，都必須死得其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