鏡面當中露出來了一個男人模糊的面容,只見那男人似乎抬眼看了看,緊接着一揮手,頓時鏡面便再也顯示不出任何畫面了。
玉帝皺了皺眉:“老君,這……”
太上老君捋了捋鬍鬚,十分坦然地說道:“老道也不知……不過看着模樣,司命星君現在應當身在魔族。”
聞言,玉帝往後一靠,似是萬般無奈:“天意啊……”
滄琰的司命筆已經祭了出來,被打了一次不代表她還能夠忍下第二次,這稚白姑娘說什麼都不將李雲深的行蹤告訴他,乾脆好好打一架,什麼都好說了。
那長綾已經迎面而來,滄琰神色一凜,正欲接住。
面前卻忽然冒出來了一個人影,一把將稚白的長綾給接住了,隨即一拂袖,輕聲喚了一句:“稚白。”
那聲音實在是太過熟悉了,帶有微微的呵斥之意。
稚白的瞳孔驟縮,呼吸都沉濁了起來,顫聲道:“魔,魔……”
“好了。”他似是有些無奈。
滄琰仍舊是一片茫然,這個熟悉的聲音幾乎墜入了她的心裡,一顆心竟然不知怎的跳動了一般,胡亂地跳動着,一股頗為怪異的感覺在繚繞在胸口。
“你。”滄琰張了張嘴,看着這個人的背影,目光閃爍。
舌頭卻像是打了結一樣,連話都說不大清楚了,她啞然道:“你是……”
男人緩緩地轉過身,面容三四分熟稔,長發未綰起,一身月白色的長袍,桃花眼微微向上挑,目光瀲灧,竟帶着幾分桃花色。
滄琰頓時就覺得有些窒息了。
這人……真真是好看極了。
有一個名字就在嘴邊,呼之欲出。
滄琰訥訥地往後退了兩步,說道:“阿翎。”
夢中見過無數次,竟然驀然出現在了自己的眼前。
“阿翎。”滄琰喃喃地念叨着,“沐翎,魔尊沐翎。”
她竟然沒有想到,這兩個人竟然就是同一個人。
難怪李雲深會知道阿翎是誰,竟然是魔尊!
她當年是怎麼會認識魔尊的?
仙魔兩別,就算是她認識魔尊,他們兩個人也只會是敵對關係,可是夢境裡面他們兩個人明明相處得那般融洽。
這關係,讓滄琰有一些納悶,竟一時沒有辦法回過神,讓她忘了自己的面前是魔族的人,而她是個神仙。
沐翎含笑,伸出手,輕輕地揉了揉她的頭髮,竟帶這些調笑的意味,說道:“還記得我嗎?阿琰。”
這猝不及防的親近,滄琰忍不住想要將他的手扒開。
可是她竟然一點兒也不排斥,甚至覺得沐翎帶給她的感覺頗為熟悉。
滄琰啞口,喃喃地,輕聲說了一句:“季羨舟。”
沐翎微微一怔。
她也才回過神來,將沐翎的手推開來,疏離而又客氣道:“剛剛出神了一下,還望魔尊不要同小仙計較。”
滄琰聽見沐翎輕聲笑了一下。
“魔尊大人!”
稚白這才反應過來一樣,一下子跪了下來,再抬頭,竟已是淚流滿面。
沐翎轉過身,看着她,稍稍帶了一些訝異:“你哭什麼?”
稚白一愣:“是太歡喜了。”
“唔。”
這天地異動不知何時已經停下了。
沐翎抬眼,前面已經湧來了一群人,神色不一。
年歲老了已經認出來了沐翎,淚流滿面,稍稍年輕一點兒的,都沒有見過沐翎,怔怔地看着跪下的稚白,不明所以,還在小聲詢問。
稚白朗聲說道:“魔尊大人已然回來,各位還不行禮?”
魔尊!
那個在魔族幾近於傳說的魔尊大人,但凡有個名號在那裡,便沒有一個人敢來挑戰的魔尊沐翎!
他的名號放在那裡,就算當年外界流傳魔尊已然身隕,但是屍首仍在,屍身之中一魂一魄,便足夠震懾住魔族,無人再敢來爭奪魔尊一位。
這就是為什麼這麼多年,稚白能夠以一己之力掌事魔族這麼多年的緣由,追根究底,是因為沐翎仍在。
聞聲而來的那麼多人一聽,聞聲,盡數跪下來了。
無比虔誠。
沐翎呵了一口氣,說道:“都起來吧。”
他對着稚白說:“你將魔族治理得很好,便由你繼續吧。”
“魔尊!”稚白脫口而出。
沐翎微微皺眉,說道:“嗯?”
似是感受到了沐翎的不悅,稚白張了張嘴,竟然沒有能夠將剩下的話說完。
滄琰懵懵懂懂地看着他們魔族的“家務事”,自己身為一個神仙,什麼都插不上嘴。
緊接着,還沒等她反應過來,沐翎便將她的手一拉,轉身消失在了原地。
稚白咬了咬嘴唇,站了起來,臉色煞白,卻強行斂了斂,說道:“都散去吧,與平日里一樣便好。”
滄琰恍恍惚惚地被抓了過來,回過神的時候已經在了一個布置的十分妥帖的房間。
她往四周打量了一下,說道:“這是哪裡?”
沐翎已然端正做好,端了一杯茶水,悠然說道:“是我的寢殿。”
滄琰渾身一僵,她收回自己四處打量着的眼神,坐在了沐翎的旁邊,咽了咽口水:“是這樣的,我來只是為了找李雲深,不過既然你在……我只是想跟你打聽一件事情。”
“嗯?”沐翎似乎有一些疑惑,偏過頭來看向她,輕聲問道,“你不怕我?”
滄琰沒想到沐翎會問這一個問題,她沉思了一會兒,猶豫道:“好像不怕。”
是真的不怕,沒來由地就覺得同他親近得很,壓根兒就沒有體會到別人那一種望而生懼的感覺。
沐翎又問:“你記得我?”
這個問題……滄琰也回答不上來,她只是在夢境之中模模糊糊地看見過他兩眼,說記得還真算不上。
“我,我以前認識你嗎?”她這樣反問道。
沐翎放下茶杯,滄琰沒有看見他的表情有什麼變化,只是聽見他說道:“你要問我什麼?”
滄琰緊繃著的心更加有些緊張了,總算問到了這個問題。
她咽了咽口水,問道:“你可知道肉身重塑之法?”
聞言,沐翎微微一怔,隨即點點頭:“知道。”頓了頓,看着她,“你想救人?”
滄琰毫不猶豫地點了點頭。
他像是聽見了一個極有意思的話,撐着腦袋,眼裡帶着戲謔,調笑了一聲,說道:“想救誰?”
滄琰警惕地說:“你問這個做什麼,你只管告訴我。”
沐翎無動於衷,說道:“本尊總得知道你想要救的是誰,若是你去救了本尊的仇敵,本尊豈不是太虧了。”
滄琰注意到了他自稱的變化,想來現在在他面前的人的身份,從一個久別重逢的朋友,變成了一個對立的魔族的魔尊。
是了,沐翎說得確然有理。
滄琰無奈道:“本星君想救的不過一個凡人,不會同你有什麼仇敵關係。魔族大人無須擔心。”
不知道為什麼,滄琰總覺得沐翎望向她的眼神之中忽地瀰漫開來滿滿的喜色。
這魔尊……太奇怪了。
怕不是沉睡了這麼多年,腦子也不大清醒了?
滄琰趕緊站了起來,抱拳作揖道:“若是魔尊大人知曉,煩請不吝告之。”
沐翎直起了腰,不再撐着腦袋,目光卻從未離開滄琰一眼,說道:“不知星君可聽說過,息壤?”
息壤?
是了!息壤!
她怎麼就沒有想到!
“息壤者,言土自長息無限,故可以塞紅水也。”
以息壤重鑄肉身,想來便是最好的,息壤帶有生的氣息,是最佳選擇。
滄琰的眼神從疑惑慢慢地轉為了驚喜。
她當是急壞了,怎的忘記了還有息壤這個東西。
她既然知道了這個,便再也無意久留,立刻說道:“多謝魔尊指點!他日本星君定當再來登門拜訪!”
說罷,滄琰正欲轉身離去。
“慢着。”
她法術一頓,回過頭疑惑地看着他。
沐翎慢慢地站了起來,盯着她,輕聲問道:“前塵往事,你當真沒有什麼想問的?”
想,很想。
她就是因為這些她莫名忘記的前塵往事,實在是不大想見仙族的那些人的。
包括跟她關係那般好的淺珈。
那些不知所以的前塵往事,她不記得了,卻仍舊是她的一部分,永遠都躲避不開。
而那些前塵往事,似乎還同自己面前這個人有關係。
滄琰心裡頭清楚得很,沐翎在自己面前,有些事情根本就不用再去問李雲深了,沐翎一定比李雲深更加清楚。
但是她卻怎麼都問不出口。
心裡頭還挂念着怎麼去救季羨舟,這些複雜的、剪不斷理還亂的前塵,滄琰選擇暫時放在一旁,待到季羨舟活過來之後,再去一心整理也不遲。
打定了主意之後,滄琰對着沐翎,抿着嘴嫣然一笑:“我要去救我的心上人,沒有空閑來管這些。”
她堂而皇之這麼說,若是從前的滄琰,一定沒有辦法說得如此順暢,如此理所當然。
就是這樣,很多事情失去之後,才懂得揣在懷中宣稱它的所有權,再絲毫不能回頭地假意哀悼。
說完,滄琰便走也不回地縱身而去。
卻沒有看見她身後的,剛剛蘇醒的魔尊大人,撐着腦袋,嘴角蔓延開來絲毫不能夠掩飾的笑意。
她的心上……人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