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猶豫了一下，張了張嘴：“阿翎……”

沐翎偏過頭來，神色沒有一絲慌亂，微微笑着對她問道：“怎麼了？”

滄琰心裡“咯噔”了一下。

經歷過這麼多事情了，難不成就要憑藉著這幾句似是而非的話來懷疑沐翎嗎？

她咽了咽口水，搖搖頭：“沒有，你小心一點。”

神似青琊的聲音再次響了起來：“你當真一點兒都沒有發現有什麼地方不對嗎？”

這聲音在刻意地引導她。

滄琰皺着眉：“閉嘴！”

沐翎站在不遠處，不知道什麼時候已經轉過身子，細細地看着她。

而在他的身後，懸浮着一個青熾。

滄琰迅速說道：“阿翎你身後……”

“青熾是嗎？”他紋絲不動，含着笑看着她。

沐翎這個動作，似乎已經證明了什麼。

不好的預感越來越強烈了，她往後退了一步，啞口道：“你……”

青熾走到了沐翎的身後，兩個人看着滄琰，帶着不同的情緒。

她的目光閃爍：“為，為什麼？”

沐翎稍稍俯下身，滄琰抬起頭，看着逆着光的沐翎，他的神色忽然變得晦暗不明。

“阿琰，你生而為仙，而我註定與仙族無緣，這是否意味着，我也與你無緣了？”他忽而開口道。

滄琰不知道他為什麼要開口說這樣的話，一時之間還沒有反應過來，溫溫吞吞道：“阿翎你怎麼了？”

沐翎衝著她眨了眨眼：“我是季羨舟的時候，你說人仙殊途，總要與我保持距離，現在我是沐翎，你卻說什麼……仙魔不兩立，以後未必會相見。”

這是她在蠻荒之地無意之中吐露出來的。

可那時候她壓根兒就不知道沐翎就是季羨舟啊。

“你就是為了這個才和妖族他們……一起開啟殺陣的？”滄琰不可置信地問道。

沐翎垂下眼睛：“你司掌天命，我便要毀掉天命，天命是個什麼東西，不管我輪迴多少次，我都不相信這個東西。”

青熾從他的身後走了出來，漠然說道：“魔尊大人想要毀掉的是仙族，而我，想要毀掉的是妖族。”

這是他頭一次表明自己的目的。

即便是他是妖族的大長老，青琊是妖族的三長老，可大多時候都是由青琊代行。

滄琰此時受到的驚嚇不可言說，她倒吸一口氣：“你是妖族的長老，你毀掉妖族做什麼？”

他眸色之中終於翻湧了起來，血色與手中靈珠原本的顏色開始在靈珠之中緩緩交融了起來，沾成了詭異的顏色。

但卻沒有開口置之一語。

滄琰覺得自己眼前的這兩個人怕是已經瘋魔了。

沐翎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她的手微微顫抖着，覆上了沐翎的臉頰。

沐翎側過眼看着她的手，微微笑着：“你的手有些涼。”

語氣之親昵，似還是往常一般。

可是此時不對，場景不對，什麼都是不對的。

整個地方開始震顫了，轟隆隆的雷聲，還夾雜着地面裂開，萬物傾覆的聲音。

“你聽見了嗎，阿翎？”滄琰輕聲地說道，微微皺着眉，手卻沒捨得離開沐翎的臉頰，她喃喃說道，“我以為你會記得他們，阿雪，李雲深，還有方才的謝褚，都是因為妖族而死，你竟然會站在他們那邊，你……”

她說不下去了。

那些言笑晏晏的日子，好像真的就這麼已經過去了。

同自己面前的人一點關係都沒有了。

沐翎一笑：“是啊，我怎麼會忘記呢？”頓了頓，他鬆開了滄琰的手，直起腰來，垂眼道，“這不是合作，只是各取所需罷了。”

他轉過身，看着身後的青熾，說道：“上古殺陣如何真正的開啟，我已同長老說過了，長老若是想要收手，自然還來得及。”

滄琰駭然：“你什麼意思？你哪裡來的？”

青熾漠然道：“事已至此，談何收手。”

他將握着靈珠的手慢慢地抬了起來，那顆靈珠似有感應，倏忽升高，到了恰好高過青熾兩個頭的時候，像是失去了所有力量的支撐一般，猛地朝着一邊砸了過去。

頃刻間靈珠應聲破碎了，裡面的東西無法窮盡一般傾瀉而下，落進了血池之中，彷彿熱鍋澆油，噼里啪啦幾聲往上炸裂開來。

沐翎本能一般將滄琰一摟，護在了自己的懷裡。

她抓着沐翎身上的衣服，抬起頭看着他。

滄琰看不清他的眼睛。

青熾的身子像是也失去了什麼力量的支撐一樣，軟軟地往下摔了下去。

一個巨大的雷直直地砸在了他的身上，轟隆一聲，讓人什麼都看不清了。

血迷糊了他的眼睛。

“阿熾，你看看我！”

一個溫溫軟軟的聲音在他的耳邊響了起來。

青熾奮力地睜開了眼睛。

他看見了血池之上，有什麼透明的東西一點點地凝結在了一起，幻化成了一個熟悉的模樣。

那人眉眼彎彎，朝着他伸出手。

青熾竟然鬆了一口氣，伸出手去夠住那隻手。

恍然便是當年，那人一回眸，一眼驚鴻，從此，再也不肯挪開眼睛了。

又是一個雷狠狠地砸下來。

“阿熾，你抱抱我呀。”

青熾的身影已經沒入了血池。

竟沒有一絲水花。

像是最溫柔的懷抱，將他輕輕地，悄無聲息地融入了骨血。

但是事情卻沒有這樣就結束了。

血池的血一下子暴漲了起來，四周俱是開始龜裂開來。

滄琰眼睜睜看着這一切，卻沒有阻止的行動。

直到現在反應過來，她一把推開了沐翎，踉踉蹌蹌往後退了好幾步，打量着四周，心裡涼透了一片。

這情況比當年她去找姜祗的時候還要糟糕。

“看見了嗎？”沐翎笑着說道，“這麼輕易……妖族的幾個人都已經死了。阿琰，你開心不開心？”

整個殺陣之中就只剩下了他們兩個人。

面對沐翎，滄琰甚至覺得青熾和青琊那些，簡直就是不過如此。

她對他下不去手，就算是下得去手，也未必打得過。

真是頭疼。

滄琰癟了癟嘴：“阿翎，不要鬧了好不好？”

沐翎卻挑了挑眉，仍舊是滄琰熟悉的模樣：“你是覺得我在跟你鬧著玩兒么？”

她啞口無言。

若是這個是在跟她鬧著玩兒，這玩笑未免也太大了一些。

滄琰臉色有些不大好。

沐翎懶懶地看了她一會兒，忽地又開了口，說道：“這樣吧，阿琰，你還記得當年姜祗開啟殺陣的時候，是如何停下的嗎？”

自然記得。

當年姜祗開啟了殺陣之後，是沐翎一命相抵，換的這天地數千年的安逸。

她覺得有一些悲哀地說道：“你是要親手毀掉你當年用命換來的這天地嗎？”

“我用命換來的天地？”像是聽見一個什麼笑話一樣，沐翎大笑道，“我不過希望你那時候能夠多看我一眼，誰稀罕這天地了？”

誰稀罕這天地了。

我不過希望你能夠多看我一眼。

這麼卑微的話，為什麼會從沐翎的嘴巴裡面說出來呢？

沐翎停了笑聲，直接地看着滄琰，輕聲說道：“阿琰，我和這天地，你選擇哪一個？”

滄琰愣愣地：“你什麼意思？”

“若選擇這天地，我會幫你，當年我是如此停下這殺陣的，現在我仍舊能夠做到。”他說，“若是選擇我，不是有所謂天命嗎，便由他去了，天地如何，造化如何，皆與我二人無關，我只保下你一個人。”

他說這話時帶着隱隱約約的期盼。

強迫着滄琰做出選擇。

這世上沐翎大抵也再沒有什麼牽掛了，唯一一個就是她了。

滄琰近乎於乞求一樣說道：“阿翎你不要這樣，你收手吧，我那個時候不知道你是……我才會那樣說的，你不要生氣了，好不好？”

沐翎抱着雙臂，垂着眼看着她，輕聲說道：“時間不多了，阿琰，再晚一些，就不是你能做出選擇的事情了。”

他絲毫都沒有動容。

滄琰從來沒有見過這樣的沐翎。

他心中實在是清楚得很，若是沒有這上古殺陣，沒有這一切，滄琰也沒有辦法跟他在一起。

沐翎生來就是魔族的人，成不了仙。

而滄琰身為司命星君，身負記載天命之責，也沒有辦法擺脫宿命。

這就是天命。

可他偏偏不肯向天命低頭。

不管是季羨舟還是誰，從來都不肯相信天命。

他只信一個。

——事在人為。

所以他花了這麼久的時間，讓滄琰做出選擇。

滄琰沉默着，眼看着這周圍轟塌了。

她忽地朝沐翎撲了過去。

沐翎一瞬間有一些慌亂，下意識地抱住了朝他撲過來的滄琰。

滄琰勾住了他的脖子，呵出的氣息溫熱。

她悶聲道：“你為什麼要用這個方式讓我做出選擇呢？”

滄琰的這一個反問，讓沐翎措手不及，只是緊緊地抱着她的腰肢，什麼話都說不出來。

“我的選擇你一定很清楚，我不能夠眼睜睜看着這天地萬物死去，我是看着他們應運而生的，絕對不能夠就這麼袖手旁觀。”她輕聲說道。

沐翎眼神一黯，意料之中的選擇，他甚至沒有什麼失望的感覺。

若不是這樣選擇的話，一定不會是他的阿琰了。

他甚至有一種莫名的欣慰。

她垂下眼，覆上了他的唇邊，將吻未吻時，他聽見她輕聲說：“我選擇這天地，但是阿翎，我不能再失去你一次了。”

頓了頓，她說：“這一次我想陪你一起離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