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此,我默許了肖成的這種情意。
但當時我對於肖成,大抵不過是一種欣賞和若有若無的好感。
真正觸動我的,正是那一袋蓮子。
不知道肖成是如何得知,我對於蓮的喜愛。
他託人給我捎來了蓮子。
這麼簡單平凡之物,卻讓我莫名感動。
從小到大,我的身邊,總是圍繞着我的至親之人。
但是我的所思所想,似乎並沒有真正被理解。
不論是父親,還是邢軼,所關心的,是我的生活是否富足。
至於我在喜愛什麼,憂愁什麼,對他們來說,大概是無足輕重的。
如今,卻有一個人,在默默地注視着我,關心着我的悲喜。
我不禁喜不自勝。
我當即做了一個,不知道,是喜還是憂,是福還是禍的決定。
我派人下帖,在聽風樓宴請肖成。
我的本意,是為了酬謝,他的大大小小那麼多的禮物。
但只有我自己知道,我大概是要踏出萬劫不復的一步吧。
果然,肖成欣然應約。
這是我和肖成,第一次單獨見面。
他顯得很木訥。
甚至有點呆。
和他平時能言善辯的模樣大相徑庭。
他局促地,跟我有一搭沒一搭地聊着天。
看得出,他很緊張。
我不禁啞然失笑。
這個男人的心思,我竟是一眼就看穿了。
宴席結束,他一本正經地將我送到,遠書樓的街外。
穿過一條小街,便是遠書樓。
我輕輕一福,與肖成告別,便穿過小街,回遠書樓去了。
誰知第二日,我竟收到了肖成的書信。
書信中,他狠狠地責備了我。
他說,遠書樓外的小街,車馬眾多。昨日我卻是肆無忌憚,橫衝直闖,實在與我的文雅形象不符,更是置自己的安危於不顧。
他雖洋洋洒洒罵了一大篇。
但我的心,卻異常的感動。
原來昨日分別後,他竟是目送我回到家中。
我一向,認為男人,多是薄倖寡情之人。
即使對女人大獻殷勤,也不過是貪圖美色。
但肖成,卻在為我的安危而操心。
我不禁重新審視肖成的心思。
他大概,是真心待我吧?
於是,我開始更加頻繁地與肖成會面。
我們相談甚歡,相見恨晚。
有一次在聽風樓,他終於鼓足勇氣告訴我,其實,他心悅我已久。
從他第一次見到我,就暗生情愫。
後來他到遠書樓拜訪家父,不過是找機會與我接近。
他說自己,只想遠遠地站在一旁,靜靜地伴着我便好。
他從來沒有想到過,能有機會吐露心聲。
聽了他的心聲,我當然很震驚。
震驚之餘,我又覺得理所當然。
我微笑着告訴他,他的心思,我早就知道了。
從那以後,我的心中,便真正地,有了肖成。
說實話,我也從來沒有想到過,我會有這樣的一天。
從小到大,我認同的,都是忠孝仁勇之類的道義。
男人的薄情寡義和移情別戀是我最反感之事。
而那些破壞男人家庭的女人,我一向極盡鄙夷。
如今,我自己倒是成了,自己最討厭的人了。
我現在才知道,很多事情,並不是非黑即白。
情感是那麼複雜。
背叛之中,也可能有不得已的理由。
我有的時候,覺得一切都不是那麼不合理。
如果這個世上,多了一個人來關心和牽掛我,那,何樂而不為呢?
但不論如何,那段時間,我還是背負着,沉重的負擔。
對邢軼的內疚,對身敗名裂的恐俱。
但另一方面,則是與肖成在一起的愉悅。
對被理解和被尊重的愉悅。
這些複雜的情感,不斷地折磨着我。
不但如此,那種得與舍的糾結,更加令我痛徹心扉。
我希望和肖成長久。任何與肖成的分離,都讓我難過。
但同時,對邢軼的不舍,讓我矛盾。
不但如此,肖成的態度,也令我寒心。
他說,他的原配妻子,他既不能捨棄,也不會傷害。
所以,我便很落俗套地,必須是個不見天日的存在。
我和肖成,必須面對長時間的分離和偶爾不光明正大的相聚。
但作為男人,肖成對於這些分離,不以為然。
我只能更加孤獨地,承受孤獨。
我被這些矛盾和糾結,折磨得痛苦不已。
我很多次地,嘗試着剪斷情思,與肖成分開。
但我發現,我越是想要忘了他,越是忘不了他。
我只能在漩渦里,無力地掙扎。
原來有些事情,越是甘甜若飴,越是要以酸澀無比作為代價。
終於,壓死駱駝的最後一根稻草出現了。
我發現我,有了肖成的孩子。
多麼低級的情節。
多麼惡俗的橋段。
但我終於知道,沒有誰的感情,會非同凡響。
沒有什麼至死不渝,也沒有什麼海枯石爛。
任何情感,都是有開始,和消亡的。
當我知道了我面對的困境,我不得不思考,這個孩子的未來。
所謂為母則剛。
我決定,去找肖成。
我希望,孩子有個完整的家。
但是,肖成那時,似乎遇到點麻煩。
當我趕到長貞島,發現八大門派的掌門,竟然都在肖成的長貞島中。
當時他們八人,似乎在商議什麼秘事,顯得焦慮不安。
我在外堂等了很久,才見到了肖成。
但肖成,根本沒有給我任何機會。
“我最近,有些重要的事情要做。我們暫時不要見面了。”他如是說。
我很震驚。
但更多的是,不忿。
“為什麼?”我質問他。
“我要做的這件事情很棘手。我不想分心。”肖成回答得很坦然。
“那你想如何處置我呢?”我有些惱怒了。
“等我的事情處理完了,我自然會去找你。”肖成有些不解。男人將女人放在事業之後,不是天經地義的嗎?
“那你想讓我等多久呢?”我還抱着一絲期望。
“不知道多久。”他回答得施施然。
我忍無可忍:“你是覺得,我便是那,召之即來,揮之即去的人嗎?”
“自然不是的。”他否認,但臉上的表情卻異常平靜。
那些曾經深情的目光,竟一絲也沒有了。
我的語氣強硬了些:“如果我不同意等呢?”
肖成一愣,思索一陣,冷靜地道:“那一切便你自己決定吧。”
我心中一痛。
那些曾經打動我的深情,原來最終也會化為冰冷的敷衍。
於是我冷笑一聲:“我以為,我得到了真情,結果,不過是成為了別人的玩物。”
說罷,我便轉身離去。
我只希望,從此與肖成,老死不相往來。
.
.
但是真正讓我崩潰的,並不是肖成,而是邢軼。
倒不是說邢軼為難我。
反而,他根本沒有為難我。
我猶豫很久,決定還是不要告訴邢軼真相。
於是,我專門將邢軼叫回府中,與他面談。
邢軼有些不自然。他為我的嚴肅,而感到不安。
我望着邢軼,他的兩鬢,竟已經有些斑白。
不知不覺,我和他也在一起多年了。
我第一次和他這麼認真地說話,竟然是為了訣別。
我心中突然有些酸楚。
細細回想起來,我和邢軼,究竟有什麼大不了的過節,要走到訣別的這一步?
確實沒有。
我們之間,不過是些雞毛蒜皮的小矛盾。
是所有的夫妻,都會面臨的問題,經過的階段。
真正大不了的,其實是時間。
時間,讓熱情磨滅,讓厭膩滋生,讓矛盾變得不能容忍。
有些矛盾,彷彿讓人覺得,忍無可忍。
但是當真的要拋棄那些矛盾,那些矛盾,似乎又變得彌足珍貴。
那些風平浪靜的日子,那些平淡無奇的時光,我曾經覺得是個牢籠。
但當我要遠離那些平靜,我才發覺,這些平平淡淡的日子,其實是多麼地讓人安寧。
人的那麼多想法,不是都需要建立在安穩的基礎之上嗎?
沒有安寧,什麼自由,什麼多情,都顯得那麼蒼白和多餘。
突然之間,我是多麼希望,這一切都是一場夢。
大夢醒來,撫胸慶幸,暗叫一聲好險。
我想,如果我還有機會,擁有這平靜的生活,我必定用餘生,從容守之。
可惜,這些不過是如果。
是懺悔。
是悲嘆。
事已至此,我還有何面目,安守這份平靜?
我竟是親手,毀了自己,從來沒有意識到的,寶貴人生。
知道現在,我才真正體會了,失去之時才知珍惜。
但不能否認,我的珍惜,實在是太晚了。
因此,我只能,結束這一切。
於是,我冷靜地對邢軼道:“我要離開了。”
邢軼有點發懵:“離開?你可是想出去散散心?也好,你總是怨我不陪你。不如,你我二人去那風景優美之處轉兩天?”
我心中一酸,邢軼這麼善解人意的時候,以前我怎麼沒有發現過呢?
我面無表情地道:“不需要你陪。我自己獨自一人去即可。”
邢軼有些吃驚:“那怎麼行呢?你自己一人去,多不安全啊?你要去哪裡?不如我讓管家隨你去也可以。”
我搖搖頭:“我不需要任何人。我自己一人離開。而且,我,我不會再回來了。”
邢軼似乎還是不理解:“怎會不回來?不論去哪裡,你總歸是要回家的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