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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立秋,燕郊市。

傍晚的細雨陰沉而又冰涼,被暮色的黃昏渲染得像一座灰色的牢籠,籠罩着行人寥寥的大街。

房產公司的總監辦公室內,我盯着即將燒完的煙頭,艱難地說道:“韓總,我才剛當上銷售經理沒兩天,你可不能就這麼把我辭了啊!”

韓總是我們的銷售總監,他把腦袋兩邊稀鬆的頭髮捋向“地中海”,回答道:“上面的意思,我也沒辦法。”

“要不你把工程部那個天天喝茶看報紙的傢伙辭了?”

韓總回答:“人家一年能砍掉乙方至少800萬的工程決算,你鬧呢?”

我想了想,“那總經辦的沈燕!沈燕呢?她一個大專文聘,整天啥事不做就在電腦前鬥地主!”

韓總長嘆一口氣,“人家為啥能進總經辦?論喝酒你見過哪個女人能喝過她?”末了又補充道:“你那野雞大學就省省吧。””

我咬咬牙說道:“那實在不行我去當保安隊長!你讓那老頭現在就捲鋪蓋走人!再怎麼的我也比他強吧?丫連大字都不識兩個!”

韓總瞪了我一眼,“那是我老丈人!”

“……”

我頓時沉默了。

許久,我又說道:“韓總,你可不能不管我啊?想當初我為了公司半夜跑隔壁房產公司砸售房車…斷水電…”

“閉嘴!”

“我還朝他們樣品房扔大便,把好幾個客戶都攪和了…”

韓總瞪我道:“你還說!”

我繼續苦苦哀求道:“行,這些都不說,但你好歹念在上回若不是我及時把嫂子支開,你和那個拉廣告的小姑娘在辦公室的事…”

韓總猛地一拍桌子,“徐天南!你要再敢說這些事,信不信我連這半個月的工資也給你扣了!”

眼見掙扎無望,我絕望地拿起筆在那份“自願離職申請”下方龍飛鳳舞地簽上了自己的大名----徐天南。

我叫徐天南,產於上世紀八十年代大西北以南某團場下屬的村裡的連隊,那時我家是個土平房,坐落於天山南部。村裡人文化水平不高,起名一般都和家鄉的山山水水有關,所以我一出生家裡人就給我起了一個連蒼天都為之動容的名字----徐天南。

所幸我降臨及時,因為後來得知我們家那個村建市了,起名“鐵門關市”,不然很可能會被起名叫“徐鐵男”。

更慶幸的是沒多久以後,家裡的老房子拆遷了,蓋了座市政處,若是我再晚點出生的話保不準就被起名“徐處男”。

所以從小我就覺得自己與眾不同,是個“天選之人”。而那個年代所有的有志青年懷中都淌着一股“北漂”的浪漫,這種男人才懂的浪漫指引着我大學畢業後不顧家裡的反對留在了雁北。

於是雄心萬丈的我在大學畢業後,成為了光榮房地產銷售的一員。但前後不到仨月時間,雄心萬丈的“北漂青年”不知怎麼的就變成了“北失青年”,最可氣的是公司為了規避裁員補償,竟逼着我簽那張“自願離職申請”。

離開售樓部,一個滿頭黃毛的年輕男孩見到我就遠遠跑來,大聲問道:“咋樣啦?南哥,韓總同意了不?”

這個小黃毛外號狗蛋,大名白北飛,是我部門的一個員工,也是最聽我話的“便宜弟弟”,整天和尾巴一樣跟在我身後做着一夜暴富的美夢,他從來都堅信跟着我混早晚會過上錦衣玉食的日子。

而此時,我凄涼地回答道:“同意個屁!老子還是他媽被裁了!”

狗蛋一蹦老高,“哇靠!你這個部門經理被裁了,那以後誰罩我啊?”

我回答:“哪還有以後啊?我們整個四部都被裁了,我沒了,你也沒了,營銷四部從今兒起都沒了,懂嗎!”

“哇靠!”狗蛋仰着大盤臉罵道:“這姓韓的還真不是個東西,隔壁公司裁員一個一個裁,到他這直接把一整個部門都給端了!”

看着他兔死狐悲般的表情,我忍不住說道:“你丫夠了啊!誰不知道四部一共就咱倆人,我被裁了你也只不過就買一送一的事!”

狗蛋看着門口韓總的那輛車,咬牙切齒地說道:“今晚我非要把這姓韓的車胎扎了去…”

“行了!甭廢話了,我回去睡會!”

我一腳碾滅煙頭,搭着公交車就回到了我倆合租的地下室,倒頭便睡。

天色漸黑,正當我睡得迷糊時,突然聽到門被撞開的聲音,發現是狗蛋沖了進來。

“幹嘛去了?”我問道。

狗蛋揚了揚手上的螺絲刀,“扎姓韓的車胎去了!”

“我靠!你真的去了!牛皮啊!”

這是他第一次讓我刮目相看。

“不過…沒紮成。”

“為啥?”

狗蛋的表情和吃了苦瓜一樣,他頓了頓說道:“姓韓的下午也被裁員了…”

我:“……”

這就是“人物蕭條市井空”之下的金融危機,身邊熟悉的面孔,每天都在減少…

失落之餘我卻感到格外輕鬆,抓起衣服說道:“老天有眼啊!走,喝酒慶祝一下去!”

我倆興緻勃勃地跑到旁邊的小飯館一連喝了十幾瓶啤酒,聊天也慢慢進入了狀態。

狗蛋硬着舌頭說道:“等將來發財了,我就要去王府井吃烤鴨,而且不點半隻,專點200塊錢一整隻的至尊烤鴨!”

我罵道:“你他媽傻啊!有錢人誰吃那個?人家都去會所!”

狗蛋揚起了大盤臉,“啥…啥所?”

我回答:“會所!知道啥叫會所不?”

狗蛋搖搖頭,我解釋道:“就是那種到處都是穿着古裝的丫鬟見面啥話也甭說先下跪,然後再吃高級飯的地方!”

狗蛋問道:“咋…咋的?吃個飯還要給人下跪啊?”

“你他媽傻啊!”我小聲道:“是你吃飯別人給你下跪!不僅下跪,還得管你叫老爺!”

狗蛋深吸一口氣,“太…太刺激了!”不過說完他的眼神又黯淡了下來,嘟囔道:“知道這麼多有啥用哇…活這麼大還不小的女人啥滋味兒呢…哎,南哥!你說和女孩子談戀愛是啥感覺?”

我一杯酒下肚,感嘆道:“我也不知道啊…有的電影里說像找了個女兒,有的說像找了個媽,還有說像找了個兄弟,我看都是瞎編出來的…”

每次談到這個話題我總是語塞,在我短短二十五年人生中,身邊的女孩就像走馬燈一樣不斷變換,但始終沒有人願意停靠在我這個簡陋的港灣。直到現在,港灣里除了擱淺了一艘叫“狗蛋”的破船以外再無他人,每當這時我都會深陷焦慮…

但這些問題不是今晚的主要目的,我擦了擦嘴,認真說道:“吃完飯…你就回家吧。”

狗蛋問道:“你不回嗎?那你幹啥去?”

我胸口突然一酸,緩緩說道:“不是咱倆租的那個地下室,我說的是…是你真正的‘家’。”

正在往嘴裡扒拉大蔥的他身形一怔,“你…什麼意思?”

我回答:“事已至此,我乾脆就把話和你挑明了吧,我覺得你呢…再跟着我混也沒啥前途,況且你爹本來就雁北人,你回去隨便找個工作啥的…起碼也比咱倆現在這樣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