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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日午後,朧兮倚坐在床榻上,靜享着這安寧片刻。陽光斜入窗中,床頭的月影枙被照得更加分明。

朧兮手中拿着一枝月影枙,她任意擺弄,心思卻不在。屋內的簾帳被掀開,溪音入屋。

“朧兮,該吃藥了。”溪音將手中的葯碗擱在床頭,於朧兮身旁撩袍而坐。

朧兮抬眸,微笑。

溪音喂她服下藥後,斜眸瞧見她手中的月影枙,笑道:“這月影枙的安神作用可真是極好,有了它,你就一直睡,一直睡,睡得可安穩了。”

聽了溪音這話,朧兮的眼神像是遊走別處後又迅速回來。目光依舊沒有離開手中的月影枙,頗有意味地問:“溪音,你可知方才我在想什麼。”

想什麼,難道不該是……有必要對他這樣明知故問么?溪音不解地看向朧兮。

“我在想無隱。”朧兮淡淡地說出這句話,神情宛若止水般平靜。

溪音一怔。無隱,這……莫非她有另外一層意思?還是說……

朧兮擺首,唇邊勾勒的弧度似新月,攜着淡然的語氣解釋:“不知為何,現在去想他倒是不這般難受了,或許把所有的事都當成一種經歷,再痛的事也不會有知覺。”可她語畢之後,卻不忘嘆氣。

一片淺粉的花瓣越窗而入,溪音有意移去目光。

他細細品味她話里的意思,那無非是以痛鎮痛罷了,但也許也意味着在她內心深處深刻過的東西,終不可能了無痕迹。

花瓣擦過銅鏡在木梳邊落定,似有紅妝無形如漣漪般撩開。

溪音不由一陣苦笑。

“朧兮,別想太多了,睡吧,早日養好身子。”他只有這樣收尾,只有這樣無奈。

出了房間,隔着薄薄的紗帳,腳步定格在原地,溪音收着他的無奈。不過好在,這些也正是他的驕傲。

平干王府的向陽花美成了一片海。鋪石小徑上,繽紛的霞瓣遍落。一對彩蝶打花叢中而來,停於窗欞上,憩息片刻又曖昧地歡逐而去。

劉堰房間門前,依舊放置着那口缸----他一直不讓下人搬走,因為每到聽雨的日子,這口缸便如一面三生鏡,折射出許多似曾相識的畫面。

劉堰推門而出,忙了一上午,終於將該處理的事務處理妥當了。牆頭有些動靜,壓彎枝頭的向陽花墜地幾簇。

“誰在那?”劉堰踏下廊階,朝着牆頭問話。

沒有人回應他。

可不知怎麼,身後突然閃出一個人影。

“怎麼,不認得我了。”一個不羈的聲音在耳畔響起。

劉堰轉身,愕然。只見是那依舊一身清逸的溪音。隨即,驚愕轉為驚喜,他知道溪音的出現對他意味着什麼。

“溪音?!”

溪音神情悠然,本一副欲消遣調侃的樣子,可卻不知為何這個打算就突然撤去,正色:“想見朧兮么?”

想,當然想。但自己真的該打消之前的顧慮嗎?原來思念與顧慮是這樣一對矛盾體。

“朧兮,她願意見我么?你願意讓她回到我身邊?”

劉堰臨時想出的試探之辭卻讓溪音有幾分不悅,他蹙眉。

“明日未時,洺山小屋,若你不來,我就會將她永遠帶走,你這一生都別再想見到她。”不多餘的話,似命令,毫無商量餘地。

溪音起步離去,輕似風,淡似雲,翻身出牆之時又驚落幾簇向陽花,扔給劉堰一個驚喜卻又是充滿顧慮的抉擇。

然而,那場雨的聲音與畫面依舊記憶在劉堰的腦海之中,滴答滴答,衍生出對未來的期許。

聆雨檐下,隔秋水兮伊人何在?而如今的伊人不再是相隔那一段無望的秋水,但凡稍稍輾轉擺渡,她便觸手可及在那一水之湄。

翌日,劉堰早早地上路,馬蹄聲嘚嘚地落在巷尾,踩着落花,繞着幾隻逐香的蝴蝶。這一切似乎都暗示着結局的不同。

曲梁南郊,洺山。

柳浪的綠意與繁花的殷紅遙遙相對,一匹棗紅馬兒涉着淺草,由遠而近。

前方傳來一陣清妙的笛音,馬兒的主人勒了勒韁繩,停住。

不遠處,一棵繁花似錦的銀絳櫻罩着澄澈的潭水,溪音隨意靜坐在水邊樹下,雙眸迷離半闔,玉唇神情地輕抿竹笛。

這般天籟如同風動,有花瓣離萼而去,飄于澄水中犁開一道溫柔的漣漪。

劉堰專心地聽着,與之通感的畫面是一清麗脫俗的白衣女子,靜觀落花而漫步,沉靜之美,令人窒息。直到曲終符落,他才翻身下馬,徑直步行而去。他算是聽出來了,溪音這首耳熟的曲子叫作“求不得”。

溪音垂下竹笛,方嘆息:“你來了。”身邊的一切像是在他的意料之中。

“嗯。”劉堰來到他身後,“你方才吹的曲子是……”望着溪音斂入水面的影子,那雖模糊卻依然看得出裡邊的憂傷。

溪音起身,白衫攜着幾片花瓣滑落。

“靈瓏賦,這是我的巔峰之作。巔峰之作,定是為至親至愛之人所作!”他目光灼灼,如同琢磨剔透的碎玉。

劉堰心底透亮,卻又問:“你真的願意就這樣將她交予我?”

溪音不置可否。

“去罷,她註定要和你在一起。”陽光映在他的玉顏上,青絲上,這份理所當然的坦然是他的驕傲。

赤絨在不遠處長嘶一聲,劉堰篤定了主意,快速上馬。

陽光不知何時褪去,山徑上下起了綿綿細雨。

這雨竟下得這般輕,這般輕。迎面籠來,似一層薄如蟬翼的涼紗。

花上,葉上,草上,皆多了些許沁涼的濕意,有鳥兒打雨中穿過,閃入林間不知所蹤。

內心深處是怎樣的複雜啊,可劉堰的腳步去而是怎麼也慢不下來。

終於到了洺山屋前,那一夜紅梅凋盡不勝凄零,而今卻又是一片鮮妍之象。

小屋的門兒緊鎖着,那深深思念的人呀,會在裡面么?本不是該迫不及待地奪門而入么?可腳步為何會僵在原地不動?

她不在裡面,她不走……一瞬間,劉堰腦海里閃過無數個景象。或許自己真是應當享受這一刻,於這山間屋前,靜靜等候,哪怕一生一世,都等不到那個人。

煙雨朧來,濕了他的發……

像是有一陣感應,驚醒了屋裡的人兒,朧兮睜開眼,一下就清醒了。

這是哪裡?為何眼前的一切都變了?可屋內的擺設卻又如此熟悉,定眼一看,這就是洺山小屋啊。

多種疑慮與驚詫,朧兮起身下榻,行至房門前,心跳不明加速。周圍像是有一樣什麼東西在呼喚着她,莫名地屏住呼吸,朧兮推門而出。

那一瞬間,像是兩人在黑暗裡匍匐許久的相見。同一種方式,一次在雪裡,一次在雨里。

朧兮的心漏跳一拍,不經意地扶住木門,可那份欣喜與激動卻無法掩飾地湧上眼帘。她看着雨里的他,青絲上所沾的雨水如同一層白霜,腳步糾結在原地徘徊。

劉堰的呼吸頻頻顫動,多少個日日夜夜啊,那個思念的人就在眼前。就在這一刻,他做了千萬次的決定,要不顧一切地將她擁入懷中。

煙雨細細地纏綿,牽動着兩人的心扉。愛在經歷過時間和空間的阻隔之後,相見便會促使它更加肆意茁壯。

朧兮的眼中已是水霧迷濛,她迫切地踏下廊階,迎着煙雨,任由心心相印將自己推向他。

抬手,輕輕捋去他髮鬢的水霧,唇揚淚落。

劉堰扣住她的手,久久地,久久地不遠放開。四目相視,無言間,情愫絲縷萬千耐人尋味。

“為什麼?”

……

朧兮稍稍停頓。

“為什麼還要出現?”她噙着淚,水目盈盈緩緩彌散着幸福。

“我遇見你,註定要在你面前出現。”劉堰話含堅定。

“可是我來歷不明,可是我害得你差點丟了性命,最後還不辭而別。”

“這些都不重要,你遇見我,註定是我的。”劉堰輕輕說著,托起她肩頭幾縷青絲,又深情地放下,目光不舍地重回那秀顏之上。

是否該讓所有的顧慮皆隨這一切泯去?枝頭偶爾有花瓣隨風輕揚,不作落紅無情物。

驟然間,兩人擁在一起,願隨天地間的草木,讓愛安靜自然地生長。

“朧兮,我是一個簡單的男人,需要一個女人來愛我。”

劉堰沒聽到朧兮說什麼,卻能感受到她點頭的動作和濕在他肩上的淚,這是回應,夠了。

“死生契闊,與子成說。”

“執子之手,與子偕老。”

……

這時,朧兮才想起一個人,她輕輕地推開劉堰,環顧四周。

“怎麼了,你是不是在找溪音?”劉堰看出了她的心思,側身握住她的手。

“我方才在山腳看見他了,不知現在……”

朧兮點點頭:“嗯。”

“估計又是他將我帶來的。”朧兮言於此處亦垂眸一嘆。

“別急,我們一起去找。”劉堰對她說。

“朧兮!”屋後繞出一人,正是溪音。他行至她跟前,笑道:“跟他回去吧,命中注定的一切,為何不好好享受它。”

“溪音……”朧兮心中歉意深深,“那你……”

“我會暫時留在曲梁,親眼看着你成為這世上最幸福的女人。”

朧兮訝然。

溪音側身上前一步。

“劉堰,好好照顧朧兮。”他是這般認真。

“我定會如此。”回應他的亦是劉堰的認真之辭。

山間的煙雨忽然間散開,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柔柔的陽光。